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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簌簌,刮过空寂的巷道。

晏祈安蜷缩在一处废弃宅邸的断墙后,身上只一件单薄的浅色衣袍,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马蹄声,甚至只是野狗翻找垃圾的窸窣声,都让他心脏骤缩,屏息凝神,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外面全是找他的人。

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那些搜寻者压低的交谈,伴随着“仔细搜”、“不能放过任何角落”、“主上有令”之类的碎片字眼,像一张不断收拢的网,笼罩着这个他曾经无比喜爱的小镇。

这个镇子,名唤“栖霞”,坐落于青山绿水间,民风淳朴,烟火鼎盛。

多年前,他还不是晏家罪子,谢忘也还不是如今阴鸷冷酷的谢宗主,他们曾一同来这里除过一只作乱的精怪。

那时河妖作乱,搅得满镇不宁。

谢忘一剑斩开浑浊的河水,他则在岸上接应惊慌的镇民。

水妖伏诛那夜,全镇人凑钱在桥头摆了流水席,粗瓷碗碰得叮当响,浊酒泼了谢忘一身。

素来洁癖的少年竟没拂袖而去,只拧着湿透的袖子,在一片哄笑里,隔着鼎沸人声望向他,眼底有罕见的、温软的笑意。

任务完成后,少年心性的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镇上的茶馆听书,在河畔放灯,在熙攘的集市里分享一串糖葫芦。

晏祈安是真心喜欢这里。

喜欢清晨码头传来的摇橹声,喜欢午后阳光里飘着的糕饼甜香,喜欢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

他曾对谢忘笑着说,若有一天能抛开一切,在此处结庐而居,便是神仙日子。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谢忘他知晓他所有的软肋与喜好。

所以,将他囚禁于此。

将他困在这片他曾经最向往的人间烟火里,日日隔窗遥望,却不得自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胄摩擦的轻响。

晏祈安猛地收紧身体,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队人马就在断墙外不远处停下,火把的光晕隐隐晃动。

“这边查过了吗?”

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头儿,查过了,没人。

这破院子荒废好几年了。”

“再搜一遍!

主上说了,晏公子身子弱,受不得寒,必须尽快找回来!

若是冻出个好歹……”那领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脚步声又开始移动,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晏祈安缓缓松出一口气,冰冷的墙壁硌着他的脊背,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身子弱,受不得寒。”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恨他入骨,却又怕他冷了病了。

谢忘,你到底是恨我,还是在恨你自己?

这矛盾的、扭曲的“关心”,比首接的刀剑更让他痛苦。

他宁愿谢忘干脆利落地给他一剑,也好过这般反复拉扯,将他置于这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之中。

趁着夜色更深,搜寻的声响暂时远去,晏祈安从断墙后悄无声息地滑出,像一抹游魂,沿着记忆中最偏僻的小路,朝着镇外的方向潜去。

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狭窄的巷弄与枯寂的河滩边穿行。

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三日后,曲水城。

晏祈安蜷缩在巷尾的稻草堆里,身上盖着破旧的麻袋,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张脸。

他浑身脏污,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连原本素白的中衣也变成了灰褐色,这是他三天来刻意滚在泥地里蹭出来的颜色。

乞丐,是最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听说谢大人亲自来了。”

巷口两个挑着菜担的农妇压低声音交谈,“说是追捕逃犯……”晏祈安的手指猛地攥紧麻袋边缘,指节泛白。

谢忘竟然亲自来了这座边陲小镇!

他下意识想调动灵力隐匿气息,却只感受到丹田处一片空荡。

那里曾经灵力充沛,如今却像干涸的枯井。

一年前那场变故,谢忘亲手废了他的武功,震碎了他的灵脉。

“据说是个极危险的犯人,告示上说见到要立即报官。”

农妇的声音渐渐远去。

晏祈安缓缓松开麻袋,他苦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谢忘在告示上把他描述成“危险逃犯”,倒真是抬举他了。

一个废人,能危险到哪里去?

天光渐亮,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晏祈安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挪到巷口,将破碗摆在面前,学着其他乞丐的样子低头缩肩。

“行行好吧。”

他哑着嗓子向路人乞讨,声音卑微得连自己都陌生。

想当年,晏家公子何等风光,与天下第一剑修并辔游历,除魔卫道,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要靠着装疯卖傻、污秽自身来苟全性命。

一枚铜钱落入碗中。

“谢谢老爷……”晏祈安习惯性地抬头道谢,却在看清施舍者面容的瞬间如坠冰窟——站在他面前的,是当年谢府的老管家赵伯!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辨认什么。

晏祈安立刻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乱发中,心跳如擂鼓。

“小哥看着有些面生。”

赵伯的声音带着探究,“是新来的?”

晏祈安捏着嗓子咳嗽两声:“是……小的是从南边逃荒来的。”

“南边?”

赵伯突然蹲下身,“抬起头我看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尾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谢大人到——”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晏祈安趁机抓起破碗,拖着伤腿钻进了旁边的小巷。

身后传来赵伯的喊声:“等等!”

但他不敢回头,只顾拼命往前跑。

拐过几个弯后,他躲进一间废弃的土地庙,瘫坐在神像后大口喘息。

庙外,马蹄声由远及近。

“搜!

挨家挨户地搜!”

谢忘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跑不远。”

晏祈安屏住呼吸,透过破败的窗棂,他看到谢忘骑在马上,一身墨色劲装,腰间悬着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玄铁剑——当年他们一起在剑冢取得的宝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年前,也是在这座小镇,他们并肩除妖。

那时谢忘还不是谢大人,也不是谢宗主,而是会对他笑的少年。

他们在这条街上吃过阳春面,在土地庙前救过被妖气侵袭的孩童……“大人,这边搜过了,没有。”

侍卫的禀报声打断了回忆。

谢忘冷冷地“嗯”了一声,突然转头看向土地庙方向。

晏祈安浑身僵硬,仿佛被毒蛇盯住的猎物。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庙后突然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快看!

是谢大人!”

几个孩童跑过来,仰着脸崇拜地望着马上的谢忘,“谢大人又来看我们啦!”

谢忘的表情微妙地缓和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头,从袖中取出几块糖分给他们。

这个动作让晏祈安眼眶发热。

谢忘从前也是这样,总会在袖中藏糖,分给街上的孩童。

“大人,要继续搜吗?”

侍卫请示道。

谢忘收回手,目光却仍停留在土地庙斑驳的门板上:“去城南看看。”

马蹄声渐远,晏祈安却不敢立刻出来。

首到暮色西合,他才拖着麻木的双腿爬出藏身处。

夜雨悄然而至。

晏祈安蜷缩在街角的屋檐下,看着雨中朦胧的灯火。

这是他的家乡,如今却物是人非了。

而谢忘……那个会分糖给孩子的谢忘,和废他武功的谢忘,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雨幕中,忽然有人在他面前停下。

“找到你了。”

晏祈安悚然抬头——谢忘执伞而立,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痛楚的复杂神色。

“这么多年了,”谢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还是喜欢躲在这里。”

晏祈安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谢大人记性真好。”

他故意晃了晃空荡荡的破碗,“要赏乞丐几个铜板吗?”

谢忘的眼神暗了暗。

他蹲下身,伸手拂开晏祈安额前湿漉漉的乱发,露出那张即使脏污也掩不住清俊的脸。

“玩够了吗?”

他问,拇指摩挲着晏祈安脸颊上的一道新伤,“该回家了。”

家?

晏祈安想笑,脸却早己冻僵了。

那个用铁链锁着他的金丝笼子,也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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