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芽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缩。
幻觉?
一定是加班太久,眼睛都花了。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不切实际的影像甩出去。
可当她再次凝神看去时,那点绿色依旧顽固地停留在枯黄的枝丫顶端,清晰得不容置疑。
它那么小,小得像一粒被碾碎的绿豆,却又蕴含着一种与周遭的死寂截然不同的、蓬勃的生命力。
江悠悠几乎是屏着呼吸,缓缓伸出手,按下了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
柔和的暖黄色光线倾泻而下,将小小的玻璃盒笼罩其中。
这下,她看得更清楚了。
那确实是一片新生的嫩芽。
在灯光下,它甚至泛着一层剔透的、水润的光泽,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生机。
怎么可能?
江悠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晚她买下它的时候,亲眼确认过,这棵小树从根到梢,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枯败。
别说发芽,就连树皮都干得起了皱。
可现在,仅仅过了一夜,它竟然……活了过来?
这违背了她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所有常识。
一种混杂着惊奇与一丝莫名的畏惧的情绪,从心底缓缓升起。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食指,想要去触碰那片不可思议的绿意。
指尖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靠近。
就在她的指腹即将贴上玻璃外壁的瞬间,她犹豫了。
万一……万一这只是个梦呢?
一碰就碎了怎么办?
这个荒唐的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可那份迟疑却是真实的。
今天在公司里失去的,被窃走的,己经让她感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和虚假。
她害怕这最后一点意外的慰藉,也会像泡沫一样消失。
最终,她的手指还是轻轻地落了下去。
预想中的冰冷触感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顺着指腹的皮肤,悄然渗入。
那暖意很淡,却温润,仿佛不是来自无机质的玻璃,而是来自……一个活物的体温。
江悠悠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触了电一般,闪电般缩了回来。
她捂着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肋骨,沉重而有力。
不是错觉。
那股暖意,虽然转瞬即逝,却真实地烙印在了她的感知里。
这个小小的玻璃盒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一夜,江悠悠失眠了。
她把那个微型景观放在枕边,开了最暗的一档夜灯,时不时就要侧过头去看一眼。
那片嫩芽,就在昏黄的光晕里,安静地舒展着,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白天的屈辱和愤怒,似乎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冲淡了许多。
第二天,江悠悠顶着淡淡的黑眼圈来到公司。
办公区的气氛一如既往,键盘敲击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社畜生活的背景音。
只是江悠悠觉得,一切都变了味。
那些平日里和她有说有笑的同事,今天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她的目光。
偶尔视线交汇,对方也只是扯出一个尴尬的笑,然后迅速移开。
她明白,他们什么都知道。
他们见证了那场无声的掠夺,却选择了沉默。
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事不关己,但那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孤立。
上午十点,李建国端着他的保温杯,春风满面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江悠悠,还主动走了过来,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悠悠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江悠悠捏紧了手里的鼠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她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还好,谢谢李总关心。”
“嗯,年轻人就是要有干劲。”
李建“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对了,我那个方案里,关于市场推广预算的部分,我觉得还可以再优化一下。
你经验少,可能考虑得不够周全。
下午你把相关的原始数据再整理一份给我,我来亲自调整。”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真的是那个呕心沥血的策划者,而江悠悠,只是一个需要他提点的、粗心大意的下属。
“我那个方案……”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在她心口来回地割。
江悠悠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驳吗?
质问吗?
然后呢?
被他用一百种方式穿小鞋,最后在试用期结束时,以“能力不足”的理由被辞退?
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房租、水电、一日三餐,每一样都像催命符一样追在她身后。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最终,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化作了唇边一声低不可闻的:“好的,李总。”
李建国满意地走了。
江悠悠看着他富态的背影,眼眶一阵阵地发酸。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电脑屏幕,不让那点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意落下来。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职场不是学校,努力和才华,在权力和***面前,有时候一文不值。
一整天,她都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机械地复制、粘贴、整理数据。
午饭也是随便叫了个外卖,在工位上胡乱扒拉了几口。
食物的味道,和嚼蜡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才会想起枕边那个小小的景观。
想起那片绿芽,和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
那个小小的、不合常理的世界,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避难所。
下班的***一响,江悠悠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
挤上晚高峰的地铁,车厢里人贴着人,空气混浊又压抑。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相似的疲惫。
江悠悠被挤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回到那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三十平米的小小空间。
回到那个,藏着一个秘密的玻璃盒旁边。
打开房门,她甚至来不及换鞋,就径首冲进了卧室。
灯光亮起。
床头柜上的微型景观,安然静立。
江悠悠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她凑过去,几乎把脸贴在了玻璃上。
那片嫩芽,似乎……似乎比早上出门时,又长大了一点点。
虽然极其细微,但那抹绿意,确实更加鲜亮,更加舒展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像是细小的电流,瞬间传遍西肢百骸,驱散了积攒了一整天的阴霾。
她伸出手,再次触摸玻璃盒。
这一次,那股暖意比昨晚清晰了些许。
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确实地、持续地从玻璃中渗透出来,温暖着她的指尖。
这奇异的现象,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喂,”她对着玻璃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没有人回答她。
她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今天……过得糟透了。”
“我辛辛苦苦做了半个月的方案,被我的上司抢走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想出来的。
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呢?”
“同事们都知道真相,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说话。
他们都怕他。”
“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那些在公司里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委屈,此刻再也忍不住,化作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一滴泪,砸在了玻璃盒的顶端,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就在这时,江悠悠感觉到,自己指尖下的那股暖意,似乎……波动了一下。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