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光裂口我听见炸弹读秒的声音。 哒、哒、哒——像有人用指甲轻叩啤酒瓶,
脆得发冷。 我扑过去,把那人按在身下,胸口抵住他的心跳——咚,咚,咚,
比读秒慢半拍。 然后我听见自己骨头折断的动静,像干树枝被踩进雪里,“咔嚓”一声,
世界就白了。 白得没有影子,没有重量,连疼痛都被漂白。 我以为那就是死亡。
可死亡没有来,来的是一条街。我站在街心,脚底是 90 年代的老水泥路,
裂缝里长出灰白的草。 头顶的天像被谁拿砂纸磨过,云层磨成了粉末,均匀地撒下来,
落在睫毛上,涩得睁不开。 我低头,看见自己还穿着那件藏蓝执勤衫,
胸牌反着光——017834。号码倒着,像有人在对面照镜子。 风一吹,号码又正了,
像它自己翻了个身。 我下意识去摸枪,枪套空着,只剩半截牵引带,断面参差,
像被狗咬断。 于是我喊:“三九!”声音一出,就被白雾吞了,连个回音都没给我。
雾里有脚步声,啪嗒、啪嗒,拖着水。 我转身,雾就裂开一道口子,口子那头是一座楼,
旧得发黑,门口挂着招牌: ——“病危部”。字是手写体,墨汁往下淌,
在风里冻成冰溜子。 我眯眼,看见楼窗全是黑的,只有三楼最边上亮着一盏日光灯,
灯管半截闪,半截灭,像在对谁眨眼。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盏灯我认得—— 去年老林心梗抢救,ICU 走廊就是那样的灯,闪一下,
医生喊一次“肾上腺素”。 后来灯不闪了,老林也没了。我想抽根烟,口袋摸不到火,
却摸到一张纸条。 展开,是值班表,日期停在今天,姓名栏却只有我一个人—— 秦川,
017834,备注:超时。超时?超什么时?我还没想明白,雾猛地一卷,
像有人从后面推我一把,把我连人带疑问推进了楼里。大厅空荡,挂号窗口玻璃碎了一地,
碎渣里掺着黑毛,像谁剃了狗毛撒进去。 导诊台后头挂着电子钟,
却显示倒计时—— 00:07:43。数字每跳一次,天花板就掉一块墙皮,啪,
砸在地板上,摔成粉。 我踩过去,粉里冒出细小的芽,一瞬就长成灰白的草,
和外面那条街一样。我蹲下去,草尖扎手,疼得真实。 我确定这不是梦,梦不会疼,
更不会让我闻见灰尘里混着的碘伏味—— 那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盖不住的血腥。“汪!
”一声狗叫,像有人拿钉子划玻璃,尖得我一哆嗦。 我回头,雾被撕开,
一条黑背踉跄冲出来,瘦得肋骨排成琴键,左耳缺了半截,血痂结在毛根,像锈死的铁环。
它脖子挂着牵引带,只剩半截,正是我枪套里缺失的那截。“三九?”我嗓子发干。
狗停在我面前,尾巴垂着,却拼命摇,整副骨架都跟着晃。 它抬头看我,眼珠浑浊,
像蒙了雾,可那雾后面仍闪着一点亮—— 那是警犬特有的服从光,只要训导员在,
它们就把命放在你脚边。我伸手,它把脑袋塞进我掌心,轻轻一顶,
嘴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像在说:“别站这儿,快走。”我跟着它往走廊深处跑。
每跑一步,身后的地砖就塌陷一块,掉进黑得发蓝的深渊,
深渊里有人喊我名字“秦川……秦川……”声音像泡了水,稠得拖丝。 我不敢回头,
只听见三九的爪子在地面刮出火星,脆生生的,像给黑暗点烟。走廊尽头是电梯,铁门半开,
里头亮着昏黄灯泡。 三九停住,用鼻子顶我小腿,把我往电梯里推。 我踏进去,
铁门“咣当”合拢,灯闪两下,灭了。 黑暗里只剩呼吸——我的,它的,混在一起,
像两股绳子打了死结。电梯开始上升,缆绳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每响一次,
我就想起炸弹读秒。 哒、哒、哒—— 我抬手去捂耳朵,却摸到一脸湿,不知是汗是泪。
“叮。”门开,三楼。 日光灯的闪频率更快,像催命鼓。 走廊两侧是病房,
门牌用红漆写着编号,却全是倒的—— 301 倒成 103,像给死人看。三九低吼,
背毛炸起,却挡在我前面,一步一步往尽头那间病房挪。 我跟在后面,脚底像灌铅,
每一步都踩碎一个名字: 老林、小姜、阿泰…… 他们在我脑子里排队,像等我说解散。
病房门虚掩,透出电视雪花声。 我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吱——”的长叫,
像谁拿指甲刮黑板。 里头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人,盖白布,
白布下透出轮廓—— 一米八三,肩宽,平头。那是我!床头心电监护亮着绿灯,
波形却是一条笔直的线,发出“滴——”长音。 我喉咙发紧,想喊,
却听见背后有人说:“别睡,睡了就回不去了。”我猛地转身,老林靠在门框,浑身滴水,
脸色青白,嘴角却翘着,像当年拍我肩膀说“今晚撸串”的表情。 他抬手,
把一把 92 式递给我,枪柄湿得打滑。“接着,”他说,“你还有 7 分钟。
”我低头,枪套在他递来的瞬间长回我腰间,像时间倒带。 再抬头,老林已化成一滩水,
啪嗒,溅在我鞋尖,渗进地板,只剩一把枪在我手里,沉甸甸,带着他的体温。我回头看床,
白布下的自己忽然动了,手指屈了一下,像要抓什么。
心电监护的直线猛地跳出一个室颤波,高得刺眼。
我听见远处有人喊“肾上腺素 1mg,静推!”“准备除颤!”声音穿过墙壁,
像从另一个世界劈进来。 我低头,三九咬住我裤脚,把我往床边拖。
它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像在催促:“开枪啊,快开枪!”我不知要对谁开枪,
只觉胸口被谁攥住,呼吸成了砂纸,每一下都拉出血丝。 这里好像就只有我自己,我抬枪,
对准白布下的自己—— 枪口抖,像有千斤。“对不起。”我咬牙。 砰!枪火一闪,
世界碎了。 碎成漫天白羽,飘啊飘,落在脸上,凉得像雪。 雪底下,
我听见炸弹读秒声再次响起—— 哒、哒、哒—— 却比先前慢了一半,
像时间被谁调成 0.5 倍速。我低头,三九不见了,只剩半截牵引带缠在我手腕,
断口渗血,像给灵魂系了根红绳。 我攥紧绳子,对着白茫茫的虚空喊:“三九!带我回去!
”回声未落,脚下一空,我直直坠进黑暗。黑暗尽头,有灯闪了一下,像谁在眨眼。
我听见自己说“我还不能死。”然后,就失去了所有声音。
第二章 警犬三九黑暗像一潭浓稠的胶,我坠进去,连呼吸都被粘住。 只剩心跳,一下,
一下,撞在胸腔的骨壁上,发出空鼓般的回声。 咚——咚—— 声音被放大,被拉长,
最后竟变成狗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比我快一倍,像给我打着节拍。 我低头,
看见那半截牵引带还缠在手腕,断口处的血珠竟发出暗红的光,像被点燃的炭丝,
顺着绳子往远处烧过去。 烧出一条细红的缝,缝那头,有喘息。“三九?”我喊,
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堵满冰碴。 绳子猛地收紧,勒进皮肉,***辣地疼。
疼得真实——真实得让我狂喜:疼就好,疼就还活着。绳子把我往前拖,
黑暗像幕布被撕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爬行的隧道。 隧道四壁是蠕动的肉壁,
布满青紫血管,一鼓一鼓,像巨兽的食道。 我顾不上恶心,攥住绳子拼命往前挪。
每爬一步,肉壁就收缩一分,发出“咕噜咕噜”的消化声。
我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别走了,回来吧,你欠的命还没还完!”声音像老林,又像老 K,
更像我自己。 我不敢回头,只盯着那一点红光—— 红光尽头,是狗喘,是生的节拍。
忽然,一股腐肉味涌过来,隧道顶端裂开一只竖眼,没有瞳仁,只剩眼白。
眼白里映出我的倒影: 我浑身是血,额头嵌着一块弹片,像长出的银色独角。
竖眼眨了一下,弹片往我脑子里又钻了一分,疼得我眼前发黑。“想走?把命留下。
”眼白里伸出一只手,手指是输液管,头是针头,朝我脖子扎来。 我抬手挡,却听见“汪!
”一声暴喝。 一团黑影从红光里蹿出,张嘴咬住那只手,用力一扯—— “嘶啦!
”输液管断成几截,喷出乳白营养液,像脓。 黑影落地,踉跄两步,回头看我。三九!
它比刚才更瘦,毛被腐蚀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结痂的皮。 可它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把最后一点生命拿出来当灯。它冲我龇牙,却不是威胁,而是笑—— 我认得,
那是它每次完成搜爆后,跳上警车冲我笑的表情。“汪!”它扭头,继续往前冲,
尾巴断了一截,血珠甩在肉壁上,烫出一个个小洞。我咬紧牙,跟着它跑。
隧道忽然剧烈收缩,像巨兽发现猎物要逃,开始疯狂蠕动。 肉壁渗出酸液,滴在肩膀,
“滋”地冒白烟,瞬间蚀穿布料。 我疼得眼前发黑,却听见三九在前面喊—— 是的,喊,
不是叫。它居然发出人的声音,稚嫩得像刚变声的少年:“秦队,别停,出口是心脏!
”我愣了——三九不会说话,这声音是阿泰!阿泰是三九的训导员,两个月前在码头缉毒,
替我挡了一枪,子弹穿过肺,他躺在雨里,还在笑:“队长,我……先解散……”此刻,
他的声音从狗喉咙里传出,像他把灵魂寄存在三九体内,只为给我引路。
我眼泪一下就冲出来,混着血,咸得发苦。“阿泰……”我喊,声音这回终于冲出喉咙,
撕掉一层皮。三九/阿泰回头,狗眼里倒映我的脸,温柔得不像话:“别哭,眼泪会导电,
等会儿打雷。”我没听懂,但下意识抹脸。 下一秒,隧道深处果然亮起蓝白电光,
像除颤仪的电极板。“砰——”雷声贴着头皮炸开,肉壁被电得痉挛,瞬间松垮。 机会!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三九,它骨架硌得我胸口生疼,却暖得吓人。 我们踉跄跌出隧道,
扑进一片刺眼白光。白光里,有风。 风带着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却混着槐花香。我睁眼,
发现自己跪在医院楼顶,脚下是城市夜景,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
可天空是倒的—— 楼往下长,车灯在天上流,月亮落在地沟里,像一只被踩碎的灯泡。
我低头,三九/阿泰躺在我臂弯,胸口起伏越来越弱。“到了……”它说,声音开始涣散,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我摇头,喉咙堵得发慌:“要走去哪?”它抬起爪子,
指向天台门口。 门是铁的,锈迹斑斑,
却贴着一个新亮的标牌:“手术室 03”牌下挂着一块电子表,
倒计时: 00:06:15。 又少了一分半。 我抱紧它:“一起走。”它笑,
狗嘴扯出少年特有的弧度:“我得留下来,给雷公交差。”说完,它猛地用头撞我胸口,
把我撞得后仰。 我踉跄两步,再回头,三九已化作漫天光点,像萤火虫,又像警灯。
光点聚在一起,拼成一枚警号—— 017834。警号“当啷”一声掉在我脚边,冰凉。
我弯腰去捡,指尖碰到的一瞬,耳边响起阿泰最后的声音:“秦队,解散”风一吹,
光点散了,楼顶只剩我和一扇门。倒计时跳到 00:05:59。 我攥紧警号,拉开门,
冲进楼梯间。 楼梯是螺旋的,每一步都向下,却标着“↑出口”。我顾不上悖论,
一路狂奔。 跑到转角,忽听楼下有人喊:“秦川,接着!”我探头,
看见小姜站在下一层平台,仰脸冲我笑。 她穿着技术室的灰卫衣,帽子边沿沾着咖啡渍,
和记忆里一样。 我狂喜:“小姜!你还——”话没说完,一把声音割断我:“别喊,
她听不到的。”我回头,楼梯扶手上坐着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脸被绷带缠得只剩嘴。
他晃着腿,脚上没有鞋,脚踝有针眼,青得发黑。“你是谁?”男人咧嘴,
露出两排被烟碱熏黄的牙:“我?我是你没抓到的‘医生’。”我血液瞬间结冰。
倒计时在耳边“滴”地跳成 00:05:00。 男人抬手,
指了指楼下的小姜:“再不下去,她就要被‘静音’了。”我低头,
看见小姜的嘴正在消失—— 像有人拿橡皮擦,一点点把她嘴唇抹平,只剩光滑的皮肤。
她似乎浑然不觉,仍冲我招手,无声地喊:“秦队,快跑!”我怒吼一声,纵身跃过扶手,
顺着楼梯井滑下去。 风在耳边割出哨音,男人笑声在上方回荡:“跑吧,你越愧疚,
我越强壮。”我无暇理会,脚尖刚触地,就一把拽住小姜—— 却只抓到一件空卫衣,
帽子软塌塌挂在我手里,像蜕下的皮。 卫衣胸口用黑水笔写着一行字:“别回头,往前听。
”我手指一抖,
倒计时忽然变成心跳: 咚、咚、咚—— 除颤仪的充电声紧随其后:“充电 200 焦,
所有人离开床缘!”我抬头,楼梯尽头出现一道***门,门缝透出手术无影灯的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