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冧家女是死,嫁相府妻是死,庶妹可真蠢,竟然看不透争宠活不久。
我一介女流都知位极人臣,烈火烹油,上位者怎可能放过。我如何在必死局中找到生路。
全京城都道冧府千金林容婉与相府嫡子江砚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及笄礼前三日,
我亲手撞破庶妹林容娇与他衣衫不整的私会。庶妹小腹微隆,泣声求我成全。
家族轻描淡写:“娇儿做媵妾,一同入门便是。”大婚之夜,我凤冠霞帔独坐婚房,
听他在门外温声哄庶妹莫哭。接过管家权那日,我笑着看庶妹在祠堂罚跪。公婆赞我贤德,
夫君夸我大度,父亲欣慰我顾全大局。
直到贵妃姐姐替夫君请封侯爵的旨意传来——我亲手熬的参汤递到了公婆手中。
庶妹“难产”那夜,我抱着婴孩站在暴雨中。看着湖心渐渐沉没的画舫,
笑问怀中婴儿:“你说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冧府后花园的荼蘼架,
是去岁江砚舟命人从江南移栽来的。说是京中的品种香气不足,不及南地荼蘼酣烈彻骨,
开至酴醾。如今正是盛极之时,累累繁花压弯了翠枝,织就一天一地的香雪海,
甜腻馥郁的香气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熏得人脑仁都有些发晕。
林容婉扶着丫鬟白芷的手,缓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小径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的软罗衣裙,臂间挽着泥金薄纱披帛,
云鬓只簪一支简洁的珍珠步摇,清丽脱俗,与这浓艳到糜烂的花景格格不入。“小姐,
仔细脚下。”白芷轻声提醒,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
三日后便是小姐的及笄礼与大婚之期,
阖府上下却因着二小姐近日莫名的“病弱”与未来姑爷过于殷勤的探视,
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连她这做丫鬟的,都觉出几分山雨欲来的不安。
林容婉却似浑然未觉,只淡淡道:“无妨。母亲说那柄双面绣牡丹团扇落在这附近了,
坠着的和田玉玦是外祖母的念想,必得寻回来。”她遣开了其他仆从,只留了最心腹的白芷,
并非真要多清净,只是下意识里,不愿让太多人看见自己或许会失态的模样。有些猜测,
像细小的毒虫,日夜啃噬心扉,她却必须维持着冧府嫡长女一贯的从容端庄。
日光透过层叠的花叶缝隙,筛下碎金般的光斑,明明灭灭地洒在她脸上。她微微眯起眼,
耳畔除了风声花语,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被刻意压低的……啜泣?她脚步一顿,
抬了抬手,止住白芷即将出口的询问。那声音又来了,夹杂着男子低沉的、模糊的安抚。
是从荼蘼架最深处的暖阁方向传来的。那暖阁平日锁着,只夏日偶尔纳凉所用。心,
猛地往下一沉。指尖瞬间冰凉。她示意白芷留在原地,自己则放轻了脚步,循着那声音,
拨开重重花枝,一步步靠近。甜香愈发浓烈,几乎令人作呕。然后,她看见了。
暖阁的湘妃竹帘半卷着,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她那素来以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称著的庶妹林容娇,正云鬓散乱,
海棠红的撒花罗裙褪至腰际,露出一段莹润的肩背和桃红色的主腰带子,
整个人几乎***地偎在江砚舟怀里。江砚舟的锦衣玉带也有些凌乱,外袍敞着,
一手紧紧箍着庶妹光滑的脊背,
另一手则安抚地、充满占有欲地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轻柔抚动。林容娇仰着脸,泪光点点,
娇喘微微,正承受着江砚舟落下的细密亲吻。她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舟哥哥,
轻些……娇儿怕……若是,若是被姐姐……”“怕什么?
”江砚舟的声音带着情动时的沙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宠溺,“她自是端庄贤淑,最识大体。
不过是个名分,你且安心养胎,总少不了你的……待她过门,我便禀明母亲,抬你做媵妾,
日后我们长长久久在一处……”“可是……孩子……”林容娇的哭泣更显娇怯,
一只手也抚上自己的肚子,“他等不得……”“傻娇娇,侯府的长孙,谁敢轻视?
”江砚舟低笑,语气是林容婉从未听过的狎昵温存,“届时只说是早产,谁又敢多嘴半句?
你只管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一阵风过,吹得荼蘼花枝乱颤,
也吹开了几片遮挡视线的肥大叶片。林容娇下意识侧过脸,
视线猛地撞上花架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吓得骤然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将脸埋进江砚舟胸膛,浑身抖得如风中落叶:“啊!姐、姐姐!是姐姐!
”江砚舟也是一怔,迅速扯过一旁自己的外袍将林容娇裹紧,旋即转身。
对上林容婉视线的那一刹,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狼狈与惊愕,
但立刻便被一种惯有的、近乎傲慢的平静覆盖。他甚至没有松开揽着林容娇的手,
只微微蹙了眉,仿佛不解她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此,打扰了他们的温存。那眼神里,
没有愧疚,只有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迅速权衡利弊的冷静。日光毒辣,刺得林容婉眼睛生疼。
她看得分明,江砚舟微敞的衣襟口残留着胭脂痕迹,林容娇那明显已月份不小的肚子,
以及江砚舟那双深不见底、却写满了对她这个“正室”未来反应的评估的眼睛。周围死寂,
只有风吹叶片花枝的沙沙声,和林容娇那越发显得委屈与恐惧的、压抑不住的抽噎。
林容婉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甚至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
像一个练习过千百次的、完美而空洞的、属于冧府千金的标准笑容。然后,她转过身,
步子很稳,一步一步,踩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与碎叶,裙裾拂过青石,未曾有丝毫凌乱。
只是那宽大袖摆下,一双纤手早已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深深楔入掌心软肉,
刻出几个月牙形的、沁出血珠的伤痕。那尖锐的痛楚,反而让她在一片嗡嗡作响的耳鸣中,
格外的清醒。白芷远远看着小姐面色煞白地出来,嘴唇哆嗦着不敢多问,忙上前搀扶。
林容婉却轻轻挥开了她的手,只哑声道:“回房。团扇……不必找了。
”那柄承载着外祖母慈爱和母亲嘱托的团扇,连同她少女时代所有对姻缘的期许,
一同被遗弃在了那片肮脏泥泞的荼蘼花架下。当夜,冧府的正厅里,灯火通明,
却照不透弥漫其中的诡异沉默。林容婉的母亲、冧府的主母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冰凉,
死死攥着椅子的扶手,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她几次欲开口,
都被身旁端坐的林老爷用眼神严厉制止。林老爷面色沉凝,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沉香木珠串,
目光投向坐在下首、正慢条斯品着今年新贡雨前龙井的相府主母周氏。
厅内只留了几个绝对心腹的婆子伺候,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周氏终于放下那盏细白瓷的茶盅,盅底与红木小几磕碰出一声清脆的、令人心悸的响。
她拿起一方苏绣锦帕,沾了沾丝毫未沾水渍的唇角,
语气温和得像是在讨论明日赏花宴该用何种点心:“……说来也是砚舟年轻,血气方刚,
娇姐儿又生得实在招人疼惜,这才一时情动,闹出这桩不大不小的糊涂事。
好在娇姐儿终究也是林家的女儿,不算辱没了门楣,说起来,倒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她抬眼,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一旁垂首侍立、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般的林容婉,
又落在脸色铁青的柳氏和面色晦暗的林老爷身上,
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我看呐,娇丫头既已有了身子,
总不好委屈了咱们江家的长孙。不若就依了砚舟那孩子的心思,让娇姐儿以媵妾的身份,
随婉姐儿一同入门罢。姊妹共侍一夫,自古有之,往后在府里互相扶持,同心同德,
岂不比分嫁两家更显和睦?说出去,也是一段娥皇女英似的佳话,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柳氏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却被林老爷在桌下死死按住了手。林老爷沉吟片刻,像是早已料定这个结局,
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妥协,缓缓颔首:“夫人深明大义,所言极是。年轻人,
谁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好在并未酿成大祸,如今这般处置,已是周全。既结两姓之好,
自然要以和为贵,顾全大局。婉儿的性子最是柔顺明理,顾念家族声誉,
想必……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所有的目光,带着压力,带着审视,
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或嘲讽,霎时都聚焦在林容婉身上。她站在那里,
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素净的天青色衣裙,在满堂辉煌灯火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
像一株被暴雨摧折后,勉强挺立枝头的白海棠。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她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那眼神空洞,
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望了一眼未来婆母,
周氏脸上那笃定的、施恩般的微笑刺得她眼睛发痛;最后,
她的视线极轻地掠过窗外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那里没有光。她上前一步,屈膝,
行了一个无可挑剔、标准得如同宫中女官示范般的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
冷澈如冰:“女儿……但凭父亲、母亲,和……夫人做主。”三日光阴,弹指即过。
婚期照旧。冧府与相府联姻,是轰动京城的大事。这一日,几乎半座城都沸腾起来。
红绸从冧府大门一路铺陈至相府正堂,绵延数里,鲜艳夺目。迎亲的队伍极其盛大,
开道的仪仗、鼓乐、护卫、仆从,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江砚舟骑着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御赐宝马,身穿大红喜服,金冠玉带,面容俊朗,
身姿挺拔,唇角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接受着沿途百姓的欢呼与赞叹。真真是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至少表面看来如此。花轿奢华无比,十六抬大轿,轿身雕龙绘凤,嵌宝镶珠,
在日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彩。轿帘以金线绣满百子千孙图案,
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相府的无上权势与对未来子嗣的殷切期盼。林容婉端坐轿中,
头顶是沉甸甸的赤金点翠龙凤呈祥冠,眼前遮着绣工繁复的大红盖头。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唢呐、鞭炮炸响和鼎沸人声,
轿身随着抬轿人的步伐有节奏地轻微摇晃。她却只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蔓延至四肢百骸,任凭身上嫁衣如何厚重,也无法驱散分毫。嫁衣是内廷绣坊督造的,
用的是寸缕寸金的云锦,金线织就的凤凰于飞图案几乎要灼伤人眼。繁复到极致的礼仪过后,
她终于被簇拥着送入了洞房。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触目所及皆是大红喜庆之色。
描金雕花的拔步床上悬挂着百子千孙帐,铺着龙凤戏珠的大红锦被。
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高燃,流下的烛泪层层叠叠,宛如血泪凝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甜香,是特制的合欢香,
混合着酒气和一些陌生的、属于这间新房、这个男人院落的气息。她端坐在床沿,
像一尊被精心打扮后安置好的木偶。盖头下的空间狭小而窒闷。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廊下,
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是江砚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酒意,
以及一种不加掩饰的、腻人的宠溺。“……娇娇乖,莫哭了,今日是你姐姐的好日子,
你怎的反而哭成泪人儿?仔细明日眼睛肿了,不好看。今日委屈你了,暂且忍耐,
往后夫君定千百倍补偿你,可好?”女子哽咽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细弱哀婉的箫管,
声声泣血:“…妾身份卑贱,能得侯爷垂怜已是万幸,不敢心生怨怼,
只求…只求能常伴侯爷左右,日日得见侯爷颜,便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名分…”“胡说,
你如今身子最要紧,怀着我的骨肉,便是最金贵的。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胎气。
乖乖回去歇着,我明日一早便去看你,给你带玲珑阁新出的钗环,可好?”脚步声渐远,
那娇泣声也慢慢低不可闻。新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喜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容婉自己伸出手,缓缓掀开了盖头。烛光猛地涌入视线,刺得她微微眯了眼。
凤冠的珠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泠泠作响,冰冷地贴在她颊边。
她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妆容精致却眼神枯寂的女子,陌生得可怕。这一夜,
江砚舟没有进来。翌日清晨,敬茶礼。林容婉换上了一身正红色百子缂丝对襟大袖衫,
头戴珠冠,妆容得体,在丫鬟的簇拥下步入正堂。江砚舟已等在那里,见她出来,
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目光,神色疏离,仿佛昨夜独守空房的人不是他的新娘。
公婆早已端坐上位。丞相江穆威严肃穆,目光如电,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
看不出喜怒。婆母周氏脸上则带着些不甚自然的神色,接过林容婉跪奉上的茶,
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成色寻常、甚至有些黯旧的碧玉镯子,
套到林容婉腕上,语气平淡无波:“往后便是江家妇,需恪守妇道,孝敬公婆,辅佐夫君,
绵延子嗣,谨记贤德二字,勿负相府门楣。”几句冠冕堂皇的训诫,干瘪得如同嚼蜡。
倒是对一旁穿着桃红绣缠枝莲妾室服制、特意薄施脂粉显得柔弱可怜的林容娇,
周氏语气和缓了许多,赏赐也是一对上好的赤金镶翡翠如意簪,
还特意温言叮嘱:“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最是金贵。以后晨昏定省便免了,
好生在自己院里将养着,平平安安给砚舟添个一儿半女,便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林容娇怯生生应了,跪下行礼时,动作略显笨拙,更显娇弱。起身时,
她眼角余光极快地飞向正垂眸恭立、一派雍容正室模样的林容婉,那目光深处,
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与挑衅。江砚舟坐在一旁,
神色自若地接过林容婉递上的茶,指尖刻意避开与她的触碰,只淡淡道:“有劳夫人。
”仿佛昨夜门外温言软语哄着妾室、将正妻独晾新房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