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蹲在陶器摊前,指尖抚过一只骨朵形陶罐的底部 ——“丙午” 二字浅刻如刀,笔锋和昨日州衙文书上的押记一模一样。
他拇指蹭过刻痕,想起《唐律疏议・名例律》里的记载:高祖朝丙午年曾修订盐铁禁令,那会儿的将作监器物都要刻这个年号。
“老丈,这釉色看着特别。”
他屈指轻叩罐身,陶声闷沉沉的,不像普通陶罐清亮。
老陶匠裹了裹褪色的粗布衫,枯瘦的手指在罐沿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客官慎言。
这釉... 用的是北辰州的辰砂矿砂。”
话音刚落,他突然转身往陶窑走,围裙下摆扫过摊位,一枚碎陶片落在狄仁杰脚边 —— 断面沾着暗红颗粒,和罐底的刻痕同色。
街口传来铁链哗响。
三名衙役押着个书生走过,铁链在石板上拖出火星。
书生胸前挂着 “诽谤盐司” 的木牌,衙役腰间悬的三棱铁骨朵在阳光下泛冷光 —— 按《唐律疏议・斗讼律》,这是边地盐铁司验盐引的专用刑具,寻常州衙差役绝不能用。
“北辰盐价贵三倍是实情!
怎么算诽谤?”
书生挣扎时,骨朵撞在石柱上,铁缝里掉出点暗红矿砂。
耿昆仑快步上前,指尖沾起矿砂捻了捻:“和陶罐的辰砂同源,都是狼头寨的矿。”
安小砚突然拽住狄仁杰的袖子,《唐律疏议》翻到 “职制律” 那页,指尖点着 “传旨需验紫泥” 几个字。
话音未落,一方素帕从茶摊方向飘来,落在书页上。
帕角用金线绣着三座山,正好和《蛮书》里南诏地理图的残角能对上。
“酉时三刻,西市织坊后巷。”
戴幂篱的女子擦身而过时,声音轻得像风。
狄仁杰指尖触到袖中多了块竹牌,紫泥封口上的云纹还带着潮气 —— 是内侍省文书的规制,却没盖印。
他认出那是上官婉儿,去年在剑南道查盐案时见过她的织绣信物。
暮色漫进后巷时,婉儿从桐树荫里走出来,手里的黄麻纸卷用细麻绳捆着。
“这是将作监老匠的笔迹。”
她把纸卷塞进狄仁杰手里,幂篱下的目光扫过巷口的盐车,“周世枭去剑南道带的兵,腰牌都刻着‘卢’字,和卢夫人府里的账册钤印一样。”
纸卷上没有印信,只在末尾写着 “矿砂混辰砂,器物藏机锋”。
狄仁杰展开时,掉出半片粗麻布,炭笔勾勒的狼头寨地形上,标着个骨朵形状的记号。
“三十年前这里是官矿,” 耿昆仑摩挲着路边的旧箭簇,箭身 “将作监” 三个字磨得发白,“现在成了私贩的道。”
客栈灯下,《大唐盐铁志》摊在案上,北辰州那页被朱砂圈了又圈。
铁器产量比去年多了三成,盐税却少了两千贯。
“将作监实收的铁,只有账上的三成。”
安小砚指尖点着账册的缺口,那里的墨迹晕成了团,像被水浸过。
耿昆仑突然用磁石吸了吸陶罐碎片,细如尘埃的铁粉聚成细线:“南诏去年贡的刀,铁料和这辰砂矿砂能对上。”
他把铁粉扫到纸上,形状正好是三座山 —— 和素帕上的金线绣纹分毫不差。
狄仁杰摩挲竹牌背面的纹路,是僚人织绣的暗纹。
他对着灯光举起竹牌,纹路里的细缝隐约能卡住陶罐底的 “丙午” 刻痕。
“是钥匙。”
他望向秦岭方向,那里的辰砂矿脉正藏在云雾里,“开启盐铁账的钥匙。”
晨光爬上窗棂时,城门守卒换岗的梆子声传来。
守卒腰间的骨朵在朝阳里闪了闪,安小砚突然指着骨朵的狼头纹:“《蛮书》说南诏以三峰记矿,这‘丙午’刻痕,会不会也是记矿洞的?”
狄仁杰没答话,只把黄麻纸卷夹进《唐律疏议》。
纸页间的矿砂沾在 “私贩官盐者绞” 那行字上,像给律法落了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