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瓢泼而下。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迈巴赫光洁的车顶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

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暗的水幕，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诡异的光团。

车内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空调冷风嘶嘶作响。

林景深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疼痛尖锐地刺入神经，但我没有挣扎，只是侧过头，

麻木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街景。湿冷的空气仿佛浸透了骨髓。

“苏念，待会儿见到清漪，好好道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穿透雨声砸进我耳朵里，“她身体不好，受不了***。你昨晚在KTV说的那些话，

太过分了。”昨晚？记忆碎片带着酒精和喧嚣的余味猛地刺入脑海。震耳欲聋的音乐，

晃眼的射灯，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林景深那群发小攒的局，

庆祝他的“青梅”沈清漪——那个传说中在他最落魄时弃他而去，

如今又带着一身“病弱”和“悔意”华丽回归的白月光——终于“康复”。

沈清漪像一朵精心养护的百合，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林景深旁边的位置。她穿着纯白的连衣裙，

长发如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楚楚可怜。而我，作为林景深名正言顺的妻子，

却像个误入的局外人，被安排在角落。“景深哥，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糖水铺吗？

他家的姜撞奶，你总嫌姜味重，可每次都要陪我吃……”沈清漪的声音软糯，

带着追忆往昔的甜蜜，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我，带着一丝隐秘的挑衅。

林景深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噙着笑意：“嗯，记得。你那时候身体弱，就爱吃点甜的暖胃。

”他自然地抬手，替沈清漪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而亲昵。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杯壁刺痛掌心。轮到我点歌，

有人起哄：“嫂子来首拿手的！景深哥说你唱歌好听！”我刚拿起话筒，

沈清漪却轻轻咳嗽起来，蹙着眉，一副不胜酒力音乐吵闹的样子。林景深立刻抬手，

示意音乐暂停，关切地俯身询问：“清漪？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没关系的景深哥，

”沈清漪虚弱地摆摆手，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别扫了大家的兴。苏念姐，你唱吧，

我听着就好。”那笑容，像淬了毒的蜜糖。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沉的悲哀猛地窜起。

我看着林景深几乎黏在沈清漪身上的担忧眼神，看着周围人看好戏般的目光，

酒精灼烧着理智的边缘线。“我唱？”我放下话筒，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压过了背景音乐的余韵，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冷意，“唱什么？唱《成全》？

还是唱《后来》？沈小姐似乎更喜欢回忆‘过去’，不如你点一首你和景深的‘专属回忆’？

我洗耳恭听。”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包厢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

震惊的、鄙夷的、看好戏的，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林景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阴鸷得可怕。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几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杯。“苏念！你喝多了！”他低吼，眼神冰冷如刀，

“给清漪道歉！立刻！”那杯被他夺走的，是我刚倒的冰镇莫吉托。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顺着他用力捏紧的手指滑落，滴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我过分？

”手腕上的剧痛将我从回忆中扯回冰冷的现实。我看着林景深紧绷的侧脸，

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泪痕。“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只是问她，想听什么歌。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那是什么语气？什么眼神？

”林景深猛地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烦躁，“清漪她刚回来，

身体还没恢复！她只是想融入我们！你就不能大度一点？非要像个妒妇一样斤斤计较？

”妒妇？斤斤计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却又奇异地麻木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爱了整整七年的脸。

从大学校园里那个穿着白衬衫、在辩论赛上意气风发、让她一见钟情的少年，

到如今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横眉冷对的男人。当年，

A大百年校庆，大礼堂灯火辉煌。作为优秀校友代表发言的林景深，

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他谈吐从容，逻辑清晰，深邃的目光扫过台下时，

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和迷人的疏离感。只那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苏念，

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像一颗耀眼的星辰，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平静的世界。

那时的她，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奶奶不久，靠着助学贷款和拼命打工支撑学业，

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他是云端骄阳，她是地上微尘。她从未奢望过靠近。

然而命运却在一个雨天开了玩笑。她在校外咖啡店打工，冒雨给客人送外卖时摔了一跤，

热咖啡泼了自己一身，狼狈不堪。是他，撑着伞路过，

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送她去了校医院。“小心点。”他当时的声音，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只三个字，却让她记了好多年。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

正是沈清漪为了更好的前程，决然与他分手远走异国之时。他处于人生的低谷期。

她的出现和狼狈，像一束微光，照亮了他暂时的阴霾。他追她，笨拙而热烈。

他会记得她对芒果过敏，记得她生理期会肚子痛，

记得她喜欢看老电影……他笨拙地学着照顾人，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他说：“念念，

遇见你，是我灰暗日子里最好的礼物。” 她信了，交付了全部真心。“大度？

”我看着眼前这张被愤怒扭曲的、曾经温柔刻骨的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空洞而悲凉，“林景深，你忘了，去年你生日宴，沈清漪托人送来一束百合，

里面夹着她的照片和‘生日快乐’卡片。花粉飘了我一身，我过敏窒息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

你是怎么说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说，‘清漪只是好意，

她不知道你过敏这么严重’。那一次，我差点死了。你让我怎么大度？

”林景深的瞳孔猛地一缩，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

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覆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清漪现在不一样！她病了！她需要照顾和宽容！”“病了？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啊，她病了，所以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那我呢？林景深，

我是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时刻保持微笑、不能有情绪的背景板？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市郊一家顶级私立医院的VIP楼前。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林景深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制怒火，他松开我的手，推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下车。道歉。别让我说第二遍。

”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命令式，不容置喙。手腕上留下一圈刺目的红痕。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生疼。我看着眼前这座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森严冰冷的白色建筑，

又看了看林景深不耐烦的、催促的眼神。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再无一丝波澜。

沈清漪住在最高层的特护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股甜腻的花香。

她半靠在宽大的病床上，穿着丝质的病号服，脸色苍白，更显得弱不禁风。看到林景深进来，

她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景深哥……”声音带着哭腔，

“你来了……苏念姐也来了……”她怯生生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委屈”。

林景深立刻大步走过去，自然地坐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别怕，清漪。没事了，苏念是来道歉的。”他回头，

锐利的目光射向我，带着无声的压迫。道歉？为了什么？

为了昨晚在KTV没有对她卑躬屈膝、感恩戴德？为了让自己不失去老公？

所以跟老公的小雀儿道歉？我站在门口，浑身湿透，

雨水顺着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光洁昂贵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水渍。狼狈不堪。

与病房里温馨的气氛格格不入。“对不起，沈小姐。” 我开口，声音平板无波，

没有任何情绪，“昨晚是我失言，打扰了您的雅兴。” 每一个字，

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沈清漪似乎瑟缩了一下，往林景深怀里靠了靠，

小声道：“没关系的苏念姐……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身体不争气，

扫了大家的兴……”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向林景深，“景深哥，你别怪苏念姐了，

都是我不好……”林景深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再看向我时，眼神里的冰冷更甚：“听到了？

清漪多懂事！再看看你！”懂事？我看着沈清漪在林景深看不见的角度，

朝我投来一个极快、极轻蔑、充满胜利者得意的眼神。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冰冷而黏腻。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林先生，沈小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

“情况不太乐观。之前保守治疗的效果甚微。现在急需进行一个关键的靶向治疗，

但……需要大量匹配的Rh阴性血作为支撑。

我们血库目前这种特殊血型的库存非常紧张……”Rh阴性血？熊猫血？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极其荒谬又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怎么会这么巧，小白莲居然是熊猫血？

林景深的眉头紧紧锁起：“需要多少？我可以立刻让人去调集！”医生摇摇头：“时间紧迫，

而且这种血型极其稀有，短时间内恐怕……”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

“林太太……我记得，您的体检报告显示，您就是Rh阴性血？”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景深的目光猛地转向我，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急切和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沈清漪也停止了啜泣，一双含着泪的眼睛也看向我，里面充满了“哀求”和“生的希望”。

“苏念！” 林景深站起身，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握住我的肩膀，力道很大，眼神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希冀，“你听到了？

清漪需要你的血救命！你是Rh阴性血！只有你能救她！”救命？我的血？

看着他那双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充满焦急和恳求的眼睛，

看着他完全忽略了我浑身湿透的狼狈和手腕上未消的红肿，

漪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献血者”的位置……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

之前也是这样的医院，急诊室。因为沈清漪那束“好意”的百合，我浑身红肿，呼吸困难，

喉咙像被扼住。林景深抱着我冲进来时，脸上是真实的、巨大的恐慌。“医生！救她！

她对百合花粉严重过敏！”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我。而现在，

他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的“绝症”和“救命血”。他甚至忘了，就在半小时前，

他粗暴地将我拖入暴雨中，手腕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更忘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我此刻的虚弱和寒冷。“我……” 喉咙干涩发紧，我看着林景深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期待，

看着沈清漪躲在后面那虚伪的“哀求”，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我猛地挥开他抓着我肩膀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林景深，

我也是人。我捐她个鬼，长的跟熊猫血似的” 我的声音嘶哑，

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不是移动的血库！我刚刚淋了雨，我很冷，

我手腕很痛！你有问过我一句吗？”林景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和指责：“苏念！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清漪她危在旦夕！救人要紧！抽点血而已，死不了人！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自私？”我冷血？

我自私？为了救他的白月光，我就必须无视自己的不适，无私奉献我的血液？

否则就是冷血自私？心口那片冰冷的荒原，彻底冻成了永冻层。

最后一丝属于“苏念”的温度，也熄灭了。“好。” 我忽然笑了，笑得极其惨淡。

我看着林景深，也看向病床上那个楚楚可怜、眼底却藏着恶毒算计的沈清漪。“我献。

我可以啊”林景深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你总算识大体”的表情。“但是，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林景深，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做的事。记住，

我的血，流进她的身体里。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吧。再见吧，

金针菇”林景深的脸色瞬间变了，金针菇？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医生已经示意护士准备采血器具。冰冷的针头刺入血管，鲜红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采血袋。

我看着那刺目的红色，感觉自己的生命和温度也在一点点被抽离。

身体因为寒冷和失血而微微颤抖。林景深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采血袋，

又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病床上的沈清漪，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就在意识有些模糊之际，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我费力地用另一只手掏出来，屏幕亮起，

是一条加密邮件提示。发件人是[寻踪者]。指尖颤抖着点开。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

劈开了我眼前的混沌：苏念小姐：您委托寻找的亲人已有重大进展。

您的外祖父顾延霆先生前华裔船王及外祖母已于三日前确认您的身份。DNA比对成功。

顾老先生身体欠安，迫切希望与您相见。相关身份文件及资产证明已加密发送至您指定邮箱。

请查收。另，您父母当年为寻找失踪的您幼年被拐卖，于二十年前在东南亚遭遇海难，

双双罹难，深表遗憾。父母……死了？

海难……外祖父……船王……顾延霆……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本就虚弱的神经。

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来……我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原来，我有根，

有那样显赫却迟到了二十年的根！原来，林景深那自以为是的“除了我你无处可去”的笃定，

是多么可笑！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一种绝境逢生的荒诞感同时攫住了我。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未干的雨水，滚烫地滑落。“怎么了？

抽个血哭什么？”林景深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他终于看向我，

眼神里只有对“矫情”的不解和厌烦，“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猛地闭上眼，死死咬住下唇，

将所有的呜咽和滔天的情绪都强行咽了回去。再睁开眼时，

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一片冰冷的决绝。针头被拔出，护士递给我一杯温糖水。我推开，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失血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你去哪？

”林景深皱眉问。“关你屁事。” 我吐出四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没有看他，

也没有看沈清漪，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

走出了这间充满消毒水味、虚伪和算计的病房。身后，

隐约传来沈清漪娇弱的声音：“景深哥，苏念姐好像很不舒服……你要不要……”“她没事，

就是闹脾气。”林景深的声音带着安抚，“你好好休息，别管她。”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