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言灵世家的长女,却生来是个哑巴。族中视我为诅咒,父母更是憎恶恐惧我,
三颗筑基丹便将我卖给一个桀桀怪笑的老叟。本以为此生将沦为药引,老叟却未伤我分毫,
反教我执笔作画,引我以画入道。日子渐入佳境,父母却杀了老叟,将他投入炼丹炉,
化为滋补弟弟的灵丹。又在我杀上门时,义正词严地命令我:“既入道途,当知因果伦常!
我给你一条命,你就该倾尽所有,偿还生恩。”那我便画地为牢,教一教他们,什么是因果。
1我降生时有漫天霞光。长老们喜极而泣。“先祖出生时也有此异象,这孩子必能顺利飞升,
家族中兴有望啊。”父亲大喜,母亲一时间压过了父亲所有的红颜知己,更是以我为荣,
对我百般呵护,稍有磕碰就要责打满屋侍女。我不哭不闹,逢人便笑,
连外门弟子都对我宠爱有加。周岁时,我还不会说话。
长老们笑道:“先祖过了两岁才开口说话,出口便有言灵之力,不急。”然而,三岁生辰宴,
我还是不会说话,家族上下议论纷纷。父亲恼羞成怒,踢开母亲,一剑刺进我腹部。
我吃痛哭泣,嘴巴一张一合,像濒死的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长老们捶胸顿足,
弟子们跪地哭求。“言灵家族生出哑巴,这是诅咒,是噩兆啊!”“为了家族的未来,
断不可留她啊!”我被长剑挑飞在地,血汩汩流了一地。勉力睁开眼看向母亲,
她却拎着裙角后退了一步,眼里只剩憎恶恐惧。我的手颤了颤,再没有伸出去。
父亲拎着剑走向我时,一个桀桀怪笑的老叟站了出来。“被补品喂大的小娃娃,正适合炼丹,
我拿三颗筑基丹买了。”母亲趁机凑到父亲身边,讨好地笑。“夫君亲自动手恐落下心魔,
不如卖了,也算废物利用。”父亲恨恨点头。“如此,这小娃娃便跟你们没有关系了。
”老叟拎着我的衣领,晃晃荡荡地走出言家大门。我痴痴回望,却无一人留我。
父亲厌恶的声音回荡在厅堂。“把这孽障的名字从族谱里抹去,以后不准再提。
”鲜血滴滴答答,从心头一直落到石板上。我慢慢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老叟正在炼丹。
我以为自己要被扔进炉子里,挣扎着后退,却发现肚子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
老叟扔了一套衣服过来,带着好闻的药香。“找地方洗洗去,血腥味太臭了。
”我蹲在泉水里,小手惊异地在平滑的肚子上摸来摸去。“洗干净就去干活,
偷懒就把你炼丹!”我在丹青崖住了下来,每日背着小筐在药田里拔草,
拿着梳子给看门的白猫梳毛。海边多雨,这老叟偏要晒药,稍一阴天,我就要收拾晾晒架。
他只管拎着垂不到海里的鱼竿,在一旁挑剔催促。我狠狠瞪他:离谱的老头!老叟甩甩鱼竿,
“没人要的小鬼!”他还给我起了个难听的名字。“老头我三颗筑基丹换你一条命,
以后你就叫三生。”“等你长大了,这三颗丹药可得还我,还要给我养老。
”老叟一天叫我几十遍三生,把我指使得团团转。叫了几个月,我倒忘了自己从前的名字。
2老叟有一间书房,堆满了竹简和画轴,雨天的时候,他就坐在屋里翻一翻。我扒在门边,
对他眨巴眼:给我看看。老叟把地上的东西往我这边推了推。我兴冲冲地打开一幅卷轴,
被气势磅礴的山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伸出手慢慢抚摸,仿佛能感受到奔流的河水。
闭上眼睛,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浪,咆哮着奔向入海口。一声惊雷响起,吓得我一个激灵。
睁开眼,竟然到了深夜。老叟满脸欣慰地看着我。父亲收弟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我想了想,就要跪下磕头。老叟阻止了我。“我可做不了你的师父,教你画画倒是可以,
能不能入道,就看你的悟性了。”“言灵之术虽然强大,却不是唯一的仙途。”我咧嘴笑,
怕笑得不真诚,又伸出手指往上扯了扯嘴角。“还有,不许在心里喊我老头,喊我老白。
”我赶紧闭嘴,手指在嘴巴前打了个叉。老白满意了。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老白却不晒药了。
他拿了墨水绢布,放在我面前。“画吧。”我歪头看他:笔呢?老白握着我的手蘸了墨汁,
在绢布上随意一抹。“小小年纪就如此教条,怪不得你们这些修士一代不如一代。
”“你有手有脚,要笔做什么,要不是怕你弄脏院子,你在地上作画也可以啊。
”我皱起眉:忽悠我?老白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万物皆可作画。”“万物也皆可入画。
”我开始了涂鸦的日子。老白偶尔点评几句我的画,大部分时间都摊着晒太阳,不打坐,
不炼丹,也不修习神通法术,药田里的杂草都是白猫啃掉的。
我在他面前挥舞拳头:你怎么不修炼。老白挠挠肚子:“晒太阳就是修炼了,你不懂。
”我恨恨跺脚,躺在地上做死尸状:别等我长大了,你老死了。“老头能活几万年,哼。
”我翻了白眼,心里却高兴,老白是唯一能看懂我说什么的人。十岁那年的冬天,
我捡了一只雏鸟,给它起名叫毛毛。我想画下它的样子。老白拿出笔,
教我勾勒出细细的线条。我捏着笔看他:你怎么不让我用手画啦?“你有了想摹绘的东西,
从心底里想拿笔,才能画出神韵。”春天来时,毛毛羽翼丰满,在空中盘旋鸣叫着向我告别。
我挥断了手,也无法用好听的声音说出再见,急得捶地大哭。老白拿了绢布给我。
“不是只有声音能表达情感,有时候无声胜有声。”我提笔作画,急切地想画出一只鸟,
与毛毛一起飞翔鸣叫。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到笔尖,我从未画得这样逼真。勾勒完身体,
我一笔点出眼睛。蓬勃的力量涌出,小鸟飞出绢布,与毛毛并肩飞行,发出清脆悠长的鸟鸣。
毛毛飞走后它才消失,留下淡淡的墨香。老白抚掌大笑。“学会了画龙点睛之术,
你就算入道了。”“有人给我养老喽。”老白收拾东西,要带我游历四方。
我盘腿坐在蒲团上扭了扭:我要打坐冥想,感悟天道。老白嗤笑一声,
把刚沏好的滚烫茶壶塞到我手上。我吃痛抿嘴,下意识地把壶丢开,
被烫红的手指捏着耳朵跳脚,不满地瞪着老白:死老头,你干嘛!“喏,烫吗?
”我气得继续瞪他:怎么可能不烫!“烫就对了。”他眯着眼,悠哉地嘬了一口茶。
“烫得疼了,你就知道下次要等它凉点儿,或者拿块布垫着。这茶是道,这疼是道,
你长记性也是道。”他瞥了我一眼,拎起背篓晃晃荡荡往外走。“你们这些修士,
木头橛子似的光坐着,能悟出什么道?”“天上的云,地上的泥,
哪个不比你那蒲团会讲道理?走啦,带你这小鬼去见见世面。”3老白带我观天地万物。
看到大海掀翻船只,我笔下的浪也有了摧枯拉朽的力量。爬上山巅,看脚下雷云翻滚,
我学着把闪电藏进云里。老白又带我去城镇,尝一尝人间的酸甜苦辣咸。路遇匪徒,
我伸出食指,虚空画出一袋胡椒粉,挥袖间那些粉末好像活了过来,钻进匪徒口鼻。
看着他们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涕泪横流,我兴奋地冲老白挥了挥手:你以前说得都对耶,
不用笔也能作画,死物也能活过来。老白含笑点头。“画龙点睛之术,在神不在形,
为画作注入力量的,是你的心,所以死物亦可有灵。”“能做到这一点,
你就是真正的画修了,可得丹青崖传承。”我福至心灵,原地打坐半日,成功筑基。中秋节,
城里张灯结彩,老白带着我逛灯会,白猫蹲在我头顶。一个女童见了非要摸一把,
被她父亲抱起来举高高,她母亲买了布偶猫哄得她喜笑颜开。一家三口牵着手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得痴了。一个布偶猫落到怀里,老白粗声粗气地说:“我还要去访友,
快点走。”我回过头,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老白的掌心里。“啧,麻烦鬼。”他抱怨了一声,
手却攥紧了。我抿嘴笑了。老白的朋友小金是个医术精湛的树妖,我们到的时候,
他正把自己种在土里晒太阳。在这里小住的日子,我常坐在门前描绘街景鳞次栉比的房子。
“啊,放开我!”一日,巷子深处突然传来惨叫,我循声查看,
一个浑身冒血的幼童倒在地上。有人伏跪在地,翘着腿坐在他背上男孩儿不断张嘴大喝。
“爆!”“爆!”每次开口,幼童身上便炸出一个血洞,
他身后簇拥着的孩子们则爆发出欢呼声。言灵术!来不及细想,我抖开画卷,落笔点睛,
无数妖兽争相挤出画卷,张牙舞爪地扑向人群,撕扯着他的皮肉我趁乱抱起幼童逃跑。
男孩儿惊恐地尖叫:“娘,救我啊。”我心头一跳,画出城墙挡在背后。轰地一声,
地面被炸出一个窟窿,连带我也被掀翻在地。“我好好地在这里练习新学的法术,
这人便来打我,你看呀,我手都破皮了。”“鸣玉不疼啊,娘这就抓了这个小杂种给你玩。
”熟悉的嗓音响起,我震惊回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妇人瑰丽如往昔的容颜。
“娘……”男孩儿大怒,“小杂种,你管谁叫娘!”母亲转头看到我,瞬间沉下脸,
眼里溢出憎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孽障!别叫我!”“雷落!”空中有雷纹浮现,
我动弹不得,全身气机被锁定。电光火石间,老白扑了过来,挡住了攻击。
雷霆洞穿了他的胸口,发出刺鼻的糊味,他晃了下,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血从口中漫出,
浸湿了墙边的泥土。“娘,你好厉害啊。”母亲宠溺地亲亲他,带着警告的森寒目光看向我。
“有些高枝儿,不是你想攀就能攀的,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说罢甩袖离开。
我哭着爬到老白身边,却抖着手不敢碰他。小金闻声赶来,对着老白的伤势摇了摇头。
“言灵术以神魂引动天地法则,伤口中蕴含法则之力。”“他伤得太重,我救不了。
”我面如死灰,眼泪都流不出来了。4“我虽然不行,你却可以试一试。”小金掐了个诀,
绿光闪光,老白胸部的伤口止了血,只剩下一个吓人的窟窿。他召来一只飞禽,
带着我回到丹青崖,展开一幅古画。“丹青崖的主人以画入道,自成一派,
飞升后留下了传承,这幅画就是入口。”“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凶险,我只知道,
进去的人还没有活着出来的。”“小哑巴,你敢不敢进。”我安顿好老白,
对着小金磕了个头,眼睛死死盯着他。“放心,我决不让老白死我前头。
”我又重重磕了个头。起身站在画卷前,沉心静气,一笔点出,画上的神兽张开了大口。
我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传承有九重试炼,前八关考耐力悟性,考向道之心,我都艰难通过。
最后一关,是斩心魔。场景变换,宴会厅里,族人对我横眉冷对。“臭哑巴!天生的废物!
家族的耻辱!你注定没出息!”老白对我说过:“修道是为了明心,不是为了在族谱上留名,
你想修道就修道,不想修道,去凡人的城池开店卖玩偶也挺好,就算什么都不想做,
每天晒晒太阳也没什么。”我抖开练笔的画卷,大大小小的白猫涌出,挠烂了他们的嗓子。
卧房里,父母送了弟弟满屋的奇珍异宝,弟弟在他们怀里撒娇,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听。
“多余的哑巴,连名字都被抹去了!”“恨吧,怨吧,你永远也得不到爱!
”老白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名字,和最无私的爱,他告诉我:“三生万物,
你笔下有乾坤万物,何必困于过去。”我挥笔在虚空中作画,落笔点睛,
一头巨大的凶兽跃出,踏烂了房间。场景再次变换,一个陌生的老人站在海边,
老白向他鞠躬。“我承了您的恩情,一定会为您寻到合适的传人。”我愣住。
讨厌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救你是有私心的!”“别沾沾自喜了,你只是他报恩的工具!
”我狠狠甩了甩头,挥笔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海岸。老白如果在这,
一定会跳着脚反驳:“救你当然是因为我是绝世大好人,教你作画写字,是方便咱俩交流,
你三岁我就知道以后你能筑基,我不如去摆摊算卦哦。”四周变得漆黑,
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一重又一重声音在耳边鼓荡。“有因才有果,你前世罪孽深重,
今生才会出生就是哑巴!”“你是诅咒,你是噩兆,沾上你的人都会死!”“你有罪!
你有罪!”我的因果,不需要你来定义。笔尖雷声轰鸣,刺眼的白光湮灭一切,我一脚踏出,
把黑暗丢在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心无垢,心魔尽消,可承吾道。”墨色氤氲间,
我回到了丹青崖画室,白衣老者席地而坐,抚掌大笑。“万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传人,
好徒儿,为师传你腹语术,快磕头叫师父吧。”说罢一指点在我额头,凉意直透神魂。
我立即俯身,三跪九叩,“承蒙师父垂青,授此大道,三生感激不尽。”师父扶我起来,
细细打量。“你竟然是言家的后人,真是妙哉,你的血脉,让你天生比旁人更亲近天地法则。
”“言灵术以声音引动天地法则,画修则拓印天地法则,修到极致,天地为布,法则为墨,
一笔一划,皆可引动天地之力。”我面露喜色,“伤口中蕴含的法则之力也可以去除了?
”“自然,只要你的修为高于施术者。”师父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
“我曾与你言家先祖斗法三个昼夜,其法以音为钥,窃天地之力,初时声势浩大,
不过是借力使力。”他袖袍一挥,画室景象骤变,星河在我们周身缓缓流动。
“而我画修之道,摹其形,摄其神,纳天地于心,虽进境缓慢,却是在心中构建规则,
天地乾坤,因果承负,皆在其中。”师父伸出一指,凌空一划。流淌的星河骤然定格,
亿万星辰化作墨痕,凝于指尖一点。他将手伸到我面前,冲我眨了眨眼。“看见了吗?
力量是偷不来、借不到的,它只能从心里,一点一点长出来。”5画中无岁月,
师父为我讲道,敦促我苦修。结丹那日,画卷内云气翻涌,漫天霞光尽数敛入我丹田。
师父满脸欣慰,又叮嘱道:“三生,你要时刻谨记,画修之道,先明理,再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