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队的越野车尾灯在盘山公路的拐角处闪烁了两下,彻底消失不见。
沉重的寂静瞬间压了下来,裹挟着雨后山林特有的潮湿和腐叶气息,
将我独自一人笼罩在这座孤零零的守夜岭观测站里。表哥张启临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递给我一支烟,自己却没点。“那边估计还有三天就能记录完裂谷最后那组地脉的数据。
仪器都是设好自动的,你如果想跟着学习就看着别出岔子就行。”他眼神有些飘忽,
注视着我的眼光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而我因为终于拥有独自探究的自由,
并没有深究那目光的奇异。“这地方……信号时好时坏,天黑得早,锁好门。
老乡传的那些话,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他没明说老乡传了什么,
但厨房那个姓王的老炊事员,昨晚灌了半瓶本地烧刀子后,通红着眼睛抓住我的手腕,
指甲掐得我生疼。“下雨天……小子,听我一句,千万别往东边那道裂谷看!邪性!
那群畜生……它们不是在躲雨!它们是在……守夜!”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一下雨,全变了!
狼、狐狸、兔子、山鸡……管你啥天敌地敌,全一个***样!面朝裂谷,一动不动,
像他娘的一片石雕!喊不应,吓不走!雨一停,又全没事儿一样窜没了!邪门!邪门得很!
”我当时只当是醉汉的胡话,山里这类光怪陆离的传说多了去了,每个地方都能编出几箩筐,
当然这也让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笑着敷衍了两句,
毕竟我能跟着地质队的表哥来探索这个地方,也是因为我大学专业与地质相关,
要不是为了一些零花钱,他才不会被表哥骗来白嫖劳动力。观测站是一栋灰扑扑的水泥平房,
带着一个小院,铁门锈迹斑斑。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还有表哥他们留下的几台仪器,屏幕幽幽地闪着绿光,连接着通往不同方向的线缆。
最大的那块屏幕上,一条平稳的绿色波形线正在缓慢滚动,显示着地底深处的脉动。
“你这三天还是跟着我,夜班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有什么风吹草动影响仪器叫醒我,
我来处理。”李哥说道,李哥是指派给我的搭档,虽然我也不清楚表哥怎么没跟我说,
但能有人搭班,能偷懒也挺好,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去睡觉了,很放心跟我搭档。山里的天,
黑得迅猛。刚过下午五点,浓重的暮色已经从山谷底部弥漫上来,吞噬了远山和近树。
***草吃了点带来的压缩干粮和罐头,打开柴油发电机,轰鸣声暂时驱散了四周过分的寂静。
第一夜平静无事。只有风声偶尔掠过屋顶,发出呜呜的轻响。第二天下午,
天色开始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头,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山雨欲来。
我想起老炊事员的话,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忍不住多次走到院门口,
向东边那道巨大的地质裂谷方向张望。裂谷隐在越来越浓的雾气里,
只露出一道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轮廓,像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傍晚时分,
第一滴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紧接着,暴雨如同天河决堤,
轰鸣着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世界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观测站仿佛成了暴雨中的孤岛。
我检查了一下门窗,确认都锁好了,然后坐回仪器前,试图集中精神记录屏幕上的数据。
绿色的波形依旧平稳,偶尔有微小的起伏,属于正常范围。
就在这时——咚……一声沉闷的、极具分量的震动,毫无征兆地透过脚下的山岩传来,
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心脏在地底深处搏动了一次。桌上的水杯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我猛地一怔,抬头紧盯屏幕。仪器屏幕上,
那条原本平稳的绿色波形线猛地向上窜起一个尖锐的峰值,然后落下,
接着又开始规律地、强有力地起伏。震源深度显示为零,
定位光标死死地钉在东边那道裂谷的中心区域。“李哥起床,有情况!”我大叫出声,
冲进了里面的卧室,想要喊醒早睡的李哥。卧室空无一人。
“李哥!”咚……咚……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沉重而缓慢,甚至渐渐压过了狂暴的雨声,
直接敲在我的胸腔上,震得我心口发麻,站在能看清卧室与摆放仪器的地方,
我回头看着屏幕上的波形变得越来越尖锐,振幅疯狂拉升,几乎要顶破显示器的上限!
“李哥!”我再次大叫,只感觉像是地震了一般。不,不对,这不是地震!
地震的波形不是这样!这节奏太规整,太有力,太……像是某种活物的心跳!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我的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老炊事员那双惊恐通红的眼睛和表哥张启躲闪的眼神在我眼前疯狂交错。东边裂谷!
那些动物的诡异传说!强烈的恐惧和一种奇怪而扭曲的好奇心像两只手,死死攥住了我。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观测站厚重的铁门边,冰冷的铁门把手激得我手一抖。
门外是咆哮的暴雨、未知的恐怖巨响和可能存在的无法理解的景象,
门内是狭小却暂时安全的空间。但那“心跳”声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穿透铁门,
直接钻入我的骨髓,牵引着我的神经。我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最终,
那股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撕裂胸腔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我颤抖着手,
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门栓,将铁门推开一道缝隙。狂风立刻裹挟着冰冷的、几乎是横飞的雨水,
劈头盖脸地砸进来,瞬间打湿了我的前襟,迷得我睁不开眼。我猛地侧过头,眯起眼睛,
艰难地举起强光手电,按下开关。光柱像一柄脆弱的剑,艰难地刺破厚重绵密的雨幕,
颤抖着扫向裂谷所在的山坡方向。光亮所至,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呼吸骤停。
手电的光柱在我无法控制地颤抖下,照亮了那片倾斜的山坡。狼。
灰棕色的皮毛被雨水彻底浸透,紧贴着精悍的躯体。狐狸。火红的颜色在雨中显得黯淡。鹿。
健美的身躯挺得笔直。野兔。獾。甚至还有几只山鸡和几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飞鸟。
它们密密麻麻地站在山坡上,如同等待检阅的军队,
全都保持着同一个绝对诡异的姿态——后腿直立,身躯僵硬地挺起,
前爪或翅膀不合常理地合拢在胸前,像某种古老而扭曲的祈祷手势。
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它们沉默的、雕塑般的身体,
水柱从它们低垂的头颅、僵硬的脊背和尾巴上流淌下来,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它们面向裂谷,纹丝不动,如同最谦卑虔诚的朝圣者,在进行一场盛大而无声的集体叩拜。
凶残的狼和弱小的兔子并肩而立,食肉的狐与食草的鹿比邻而站,彼此之间毫无反应,
仿佛所有的天性和本能都被彻底剥夺,被同一种至高无上的、令人胆寒的意志所统御。
没有嘶鸣,没有咆哮,没有扑咬,没有逃窜。
只有暴雨砸落世界的轰鸣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沉重、几乎要将我心脏震出胸腔的——咚!!
咚!!!心跳般的震波猛然加剧,脚下的山体都在微微颤抖,
桌上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声,但我已经听不见了。裂谷深处,
那浓郁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里,
毫无征兆地浮起一团巨大的、幽蓝色的光晕。那光晕如同一个活物的心脏,
在缓缓搏动、膨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更强悍猛烈的震动,
每一次舒张都让那幽蓝的光芒更加深邃一分。光晕越来越亮,逐渐驱散了裂谷边缘的黑暗,
照亮了两侧湿滑冰冷的岩壁。然后,在那团搏动着的、深邃幽蓝的正中央,缓缓地、缓缓地,
睁开了一只眼睛。一只完全由流动的、晶莹剔透的雨水构成的巨眼。它庞大无比,
几乎占据了裂谷上方的整个空间。它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只有无尽压缩的、流转不休的雨水和那冰冷诡异的幽蓝光芒,冰冷,漠然,
仿佛亘古以来就静静地、无情地注视着这片山林,注视着山下的一切。
它静静地悬浮在裂谷之上,注视着山下那片人立而起、无声朝拜的湿透的众生。
我的手电光柱,不受控制地、正正地打在那只雨水构成的、缓缓流转的巨眼之上。
光柱与之接触的刹那,那只巨眼内部流转的雨水似乎微微一顿。紧接着,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恐惧攫住了我,
一只冰冷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和声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四肢百骸像是被灌满了铅,又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只能看着那只眼。
看着山下那片沉默的、湿透的、保持着诡异朝拜姿态的动物。
听着那擂鼓般、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几乎要将我震碎、与世界雨声共鸣的——咚!!!咚!
!!咚!!!巨大的恐惧浪潮中,
个微弱的念头挣扎着浮起:老炊事员没骗人……它们……真的在守夜……守着这只……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只雨水巨眼中央的流转微微加速,似乎……转动了一下,
那冰冷漠然的“视线”缓缓扫过山坡,扫过那些凝固的动物,然后,落到了我的身上。
被那目光触及的瞬间,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穿透了雨幕,穿透了衣服,
直接浸透了我的灵魂。那不是杀意,不是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感,
只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注视”,如同人类注视脚下的蚂蚁。我无法思考,无法移动,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超越理解的注视。山坡上,所有保持朝拜姿态的动物,
在那目光扫过的瞬间,似乎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合拢的前爪或翅膀收得更紧,
头颅垂得更低,仿佛在表达更深的敬畏或者说是恐惧。然后,
那只巨眼缓缓地、缓缓地闭合了。搏动的幽蓝光晕随之减弱,如同潮水般向裂谷深处退去,
那沉重的心跳声也逐渐远去,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最终彻底消失在暴雨声中。
咚……咚………最后一声余韵消散的刹那,山坡上那一片凝固的雕塑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所有的动物同时松懈下来,恢复了四足着地的姿态。它们剧烈地甩动着身体,水珠四溅,
仿佛要甩脱某种无形的束缚和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没有嘶吼,没有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