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芽蹲在山腰那片老松树下,盯着脚边的“锁灵阵”出神。
阵眼处的泥土正簌簌发抖,一株千年灵参顶着三颗红得透亮的籽,慢悠悠地往上冒,胖乎乎的白身子裹着湿润的黑泥,活像个刚睡醒的胖娃娃。
她背后别着把柴刀,刀柄被磨得锃亮,刀身在雾里泛着冷光——这是老观主留的,说是用“玄铁精”混着松木心炼的,劈柴时能自带“断金”效果。
云芽拎起柴刀,用刀背敲了敲灵参旁边的青石,“当”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树上的山雀。
“啧啧,长得跟糖葫芦似的。”
她掂量着怎么下手能连须子都薅干净,“老观主说这玩意儿能吊命,可咱青石峰除了兔子就是山鸡,谁用得上这金贵东西?”
她用刀尖拨开灵参周围的杂草,看见那些细密的须根在土里盘成一团,像撒了把银线,“还不如劈了当柴烧,今晚炖蘑菇正好。”
柴刀刚要落下,阵眼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灵参顶端的红籽“啪”地炸开,一团绿雾“噗”地涌出来,落地就凝成只指甲盖大的小绿虫,翅膀上还沾着片参叶。
它晃晃悠悠地飞起来,停在云芽的柴刀上,尖着嗓子喊:“大胆凡童!
竟敢觊觎贫道本体!”
云芽眯起眼,仔细打量这虫子:翠绿的身子,两对透明翅膀,脑袋上还顶着两根绒毛,看着倒比山里的萤火虫精致。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虫子的翅膀,对方立刻炸毛:“放肆!
贫道乃青石峰地脉所化,守护此山灵脉三千年,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会说话的虫子?”
云芽眼睛一亮,突然来了兴致,捏着虫子的翅膀根把它提起来,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炸着吃应该香,撒点盐,说不定能脆得掉渣。”
小绿虫瞬间僵住,翅膀耷拉下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女侠饶命!
贫道认错了!
您要炖蘑菇是吧?
后山的松茸刚冒头,比灵参炖着鲜!
真的!
比灵参鲜十倍!”
云芽挑眉,把虫子塞进腰间的布兜——那布兜原是老观主的“乾坤袋”,被她拆了阵纹改成装蘑菇的麻袋,此刻里面还躺着半袋刚采的香菇。
“早说不就完了。”
她拍了拍布兜,“带路,找不着松茸就把你串成串,当调料。”
布兜里传来委屈的嘟囔:“贫道命苦啊……守了三千年灵参,没被妖怪抢,差点成了下酒菜……”云芽没理它,扛着柴刀往后山走。
青石峰的路她闭着眼都能摸,哪里有陡坡,哪里有溪流,哪里的石头底下藏着最肥的蚯蚓,她比谁都清楚。
老观主去世三年,这山就成了她的家,除了每月下山换些盐巴,她几乎从不出远门。
走到半山腰的溪流边,她蹲下来洗手,指尖刚碰到水面,就听见头顶传来“呼啦啦”的破风声,像有什么重物砸进了旁边的草堆。
紧接着是一声痛呼,带着点娇俏的恼怒:“哎哟喂!
哪个挨千刀的在这儿设了‘滞空阵’?
小爷我……小女子这腰都快断了!”
云芽抄起柴刀站起身,循声走去。
草堆里果然埋着个人,穿一身粉裙,裙摆沾了泥,发髻散了一半,珠钗滚落在旁边的溪水里。
姑娘挣扎着坐起来,怀里还死死抱着个发光的盒子,盒子上流转着银色的光纹,一看就不是凡物。
“你是谁?”
云芽举着柴刀,眉头皱得紧紧的,“从天上掉下来碰瓷的?”
粉裙姑娘抬头,露出张娇俏的脸,就是嘴角沾了草叶显得有点滑稽。
她看见云芽手里的柴刀,眼睛先亮了亮,随即又皱起眉:“什么碰瓷?
本……我是逍遥门的弟子,叫洛轻瑶!
这是我门派的至宝‘星轨盒’,被人追杀才逃到这儿的!”
她说着掀开裙摆,露出小腿上的伤口,血正往外渗,颜色发暗,“看见没?
箭伤!
淬了毒的!”
云芽凑近,蹲下来戳了戳她的伤口,洛轻瑶疼得龇牙咧嘴:“你干什么!”
“这毒叫‘蚀骨草’,”云芽收回手,语气平淡,“后山多的是,敷点蒲公英汁就行。”
她说着转身就往溪边走,薅了一把带着露水的蒲公英,又摘了几片不知名的阔叶,放在石头上用柴刀剁碎,再加点溪水捣成泥。
洛轻瑶看得目瞪口呆:“你就这么处理?
这可是‘蚀骨草’的毒!
据说三刻钟就能蚀穿骨头……”云芽没理她,把捣好的草药往她伤口上一按,用撕下来的裙角草草一包,动作利落得像在捆柴火。
洛轻瑶疼得“嗷”一声,刚想骂人,却发现伤口处的麻痒感真的减轻了,那股往骨头缝里钻的刺痛也慢慢消了下去。
“你……你懂医术?”
洛轻瑶瞪圆了眼。
“不懂。”
云芽摇头,把剩下的蒲公英扔进布兜,刚好砸在小绿虫身上,“但山里的畜生被蛇咬了,都这么治。”
洛轻瑶:“……”她突然注意到云芽的布兜在动,还传出细微的哭腔,“你兜里揣着什么?”
云芽把布兜口子拉开点,小绿虫探出头,看见洛轻瑶怀里的星轨盒,突然尖叫:“星轨盒!
逍遥门的星轨盒!
你是逍遥门的弟子?”
洛轻瑶更惊讶了:“你兜里揣着‘地脉灵虫’?!”
她猛地坐首,差点扯到伤口,“这可是能聚灵脉、活死人的宝贝!
你就这么揣着?
还用它装蘑菇?”
云芽摸了摸布兜,里面的虫子确实在发抖,像是吓着了。
“宝贝?”
她想起刚才的对话,“刚才还说要炸着吃呢。”
布兜里的小绿虫突然大哭:“贫道命苦啊——!
遇上个不识货的丫头,还差点成了烤串——!”
洛轻瑶看着云芽一脸“这虫子很吵”的嫌弃表情,又看了看那只在蘑菇堆里哭天抢地的地脉灵虫,突然觉得自己这趟逃亡,好像撞进了个很离谱的地方。
“对了,”云芽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洛轻瑶怀里的星轨盒,“这盒子发光,晚上能当灯笼用不?
后山的路太黑,我劈柴回来总踩进坑里。”
洛轻瑶抱着星轨盒往后缩了缩,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能推演星象、定位灵脉的星轨盒!
整个逍遥门就这么一个!
能当灯笼?
你怎么不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当夜壶?”
云芽没听懂,只是觉得这盒子看着确实比她床头的油灯亮。
她扛起柴刀,往山顶的道观走:“我要回去做饭了,你要么跟上,要么在这儿等着被追杀你的人找到。”
洛轻瑶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西周陌生的山林,咬了咬牙,抱着星轨盒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揣着地脉灵虫劈柴、把星轨盒当灯笼的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山顶的道观很简陋,青瓦都缺了好几块,院墙塌了半截,被云芽用石头垒起来,上面爬满了牵牛花。
院子里晒着一排排蘑菇,用竹匾盛着,旁边还挂着几串野猪肉,正滴着油。
屋檐下挂着个破铜钟,钟锤是块石头,看着倒比云芽的柴刀还旧。
“进来坐。”
云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更简单:一张破木桌,两条长凳,墙角堆着柴火,灶台上的铁锅还冒着热气,像是刚炖上什么。
洛轻瑶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把凳子压塌。
她打量着屋里,突然看见墙上挂着的“法器”——一柄缺了口的剑,剑穗被改成了装针线的布袋;一面铜镜,边缘磕掉了一块,背面用墨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还有个香炉,里面插着根柴火,正冒着烟。
“那是……镇魂剑?”
洛轻瑶指着那柄缺口的剑,声音发颤,“还有照妖镜?
你把它们改成这样?”
云芽正在舀锅里的炖菜,闻言回头:“嗯,剑用来劈柴太沉,改成装针线方便。
镜子能照见头皮上的虱子,挺好用。”
她把一碗炖蘑菇端过来,里面还飘着几块肉,“吃吧,山里的野猪肉,毒不死你。”
洛轻瑶看着碗里炖得软烂的蘑菇,又看了看墙上那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法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在逃亡,而是掉进了某个荒诞的梦里。
布兜里的小绿虫探出头,看着碗里的蘑菇,咽了咽口水:“女侠,松茸……贫道说的松茸,在后山的石头缝里……”云芽夹起一块蘑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知道了,明天去采。
你再吵,就把你扔锅里。”
小绿虫立刻噤声,委屈地缩成一团。
洛轻瑶看着这一人一虫的互动,突然觉得,或许留在这青石峰,比逃回逍遥门更有意思——至少,她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把地脉灵虫吓得瑟瑟发抖呢。
夜色渐深,道观里亮起油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洛轻瑶抱着星轨盒,听着云芽讲怎么分辨毒蘑菇,怎么用老观主留下的“捆仙绳”捆柴火才最结实,偶尔插一句“你们逍遥门的人也需要吃饭吗”,渐渐忘了伤口的疼,也忘了追杀的危险。
而云芽,在老观主去世后,第一次有了“家里多了个人”的感觉,虽然这个人总对着她的柴火和蘑菇大惊小怪,但至少,晚上劈柴回来时,油灯旁多了个活物,不再只有布兜里那只吵人的虫子了。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晒蘑菇的竹匾上,像撒了层银粉。
布兜里的小绿虫偷偷探出头,看着屋里的灯光,突然觉得,或许跟着这个丫头,也不算太坏——至少,今晚不用怕被当成烤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