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洛阳冷得刺骨,车间里的机床似乎都运转得比往常吃力了些。
清晨的广播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熟悉的旋律,而是传来一阵低沉的哀乐。
陈光正在系红领巾,母亲王桂芬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中。
广播里传来沉重的声音播报着国家领导人逝世的消息。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里屋传来父亲沉重的叹息声。
整个厂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
虽然机器还在运转,工人们还在车间里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悼念文章,语气沉重而悲痛。
早饭时,家里的气氛格外凝重。
玉米糊糊冒着热气,但没人动筷。
父亲突然放下碗,走到挂在墙上的领袖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是个好人。
"父亲的声音沙哑,"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
"陈光注意到父亲的眼圈发红。
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
去学校的路上,厂区里异常安静。
工人们三三两两走过,很少有人说话,即使交谈也是低声细语。
厂门口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新出的黑板报上写着沉痛悼念的标语。
"我爸说,那位领导人是好人。
"小军低声说,"他昨晚哭了一晚上。
"陈光想起父亲昨晚站了很久的样子。
他不太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这么伤心,但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气氛。
教室里,张老师眼睛红肿,声音哽咽。
她带着大家学习报纸上关于这位领导人生平的文章。
"他一生鞠躬尽瘁,为人民服务……"张老师念着念着,声音颤抖起来。
课间休息时,操场上少见地安静。
没人追逐打闹,没人弹玻璃珠,就连最调皮的孩子也规规矩矩地站在走廊里。
陈光和小军靠在墙边,看着远处冒烟的厂房。
"那位领导人是什么样的人?
"陈光问。
小军摇摇头:"我爸说,是很好很好的人。
"下午的向阳院活动取消了。
周师傅带着孩子们做白花,准备悼念活动。
老人的手有些颤抖,折纸花时好几次都没折好。
"那位领导人来过咱们厂,"周师傅突然说,"那还是五几年的事。
他穿着中山装,和工人们握手,问我们的生活情况……"周师傅的声音哽咽了:"那样的好领导,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回到家,母亲正在缝黑纱。
她给每个孩子的衣袖上都缝了一块。
"这几天不要疯玩,"母亲嘱咐,"尤其是你,玲儿。
"父亲下班回来得比平时早,脸色沉重。
他默默地吃完饭,又走到领袖像前站了很久。
夜里,陈光睡不着,听见父母在里屋低声说话。
"这才刚开年,就出这样的事……"母亲的声音带着忧虑。
"他走了,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父亲叹气,"他是稳住局面的人啊。
"第二天,厂里组织了悼念活动。
工人们聚集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
党委书记讲话时声音哽咽,台下不时传来抽泣声。
默哀三分钟。
上万人同时低头,寂静中只能听到压抑的哭声。
陈光偷偷抬头,看见父亲的脸颊上泪水纵横。
他从未见过父亲流泪。
追悼会结束后,人群默默散去。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茫然和不安。
回到家里,父亲第一件事就是走到像前,又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
广播里全天播放哀乐和悼念文章,厂区的生产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工人们常常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忧虑。
一周后,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己经在厂区蔓延。
广播里开始出现"继续革命"、"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提法,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又要搞运动了。
"晚饭时父亲皱着眉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折腾什么?
"母亲赶紧示意他小声点:"隔墙有耳,别乱说。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继续。
陈光注意到,父亲下班后常常独自坐在着发呆,一坐就是好久。
母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地看报纸,关注着北京的每一个消息。
一天晚上,陈光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
"你就知道打孩子!
光儿才多大?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棍棒底下出孝子!
男孩子不打不成器!
"父亲的声音提高。
"这才多久,你就不能……"父亲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陈光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走向里屋。
第二天,父亲没有检查陈光的作业,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学,将来……要有出息。
"陈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感觉到,国家领导人的逝世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厂区激起了层层涟漪。
而这些涟漪,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每个人的生活。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十岁的陈光第一次朦胧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发生变化,而那些变化,将会影响他们每个人的未来。
窗外的北风依然呼啸,但厂区上空的空气里,己经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