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欧阳书瑶并未闲着。
她安分守己地待在凤鸾宫,举止言行无一不符合一个初来乍到、谨慎小心的和亲公主身份。
暗地里,通过暗卫零碎拼凑的信息,她对北凛后宫与前朝的脉络,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当今北凛太后并非萧景玄生母,母子间维系着表面的和谐。
后宫高位妃嫔不多,但身后大多牵连着前朝势力。
而那位楚云裳郡主,是异性王楚王之女,颇得太后喜爱,曾一度被朝臣视为皇后人选。
“公主,楚郡主……似乎对陛下有意。”
暗卫低声禀报。
欧阳书瑶闻言,只是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
“意有用吗?
在这宫里,最无用的便是小女儿的情意。”
她要的,从来不是帝王的真心,而是他手中的权柄,哪怕只是一瞬的借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麟德殿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人影憧憧。
欧阳书瑶身着北凛皇后规制的礼服,华贵雍容,映衬得她容颜愈发惊心。
她跟在萧景玄身侧,步履从容,面对各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敌意的目光,她只是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疏离的浅笑。
萧景玄一如既往地扮演着“体贴”的夫君,偶尔低声与她言语一两句,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璧人。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席间,一位宗室老王爷,大约是酒意上头,又或是受人怂恿,捋着胡须笑道:“早就听闻璋庾文风鼎盛,皇后娘娘更是璋庾明珠,才情卓绝。
今日盛宴,不知臣等是否有幸,能领略一番娘娘的翰墨风采?”
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欧阳书瑶身上。
这看似是捧场,实则是刁难。
若她展示,便似供人取乐的伶人;若她拒绝,便是小家子气,担不起“才情卓绝”之名,更失了大国皇后的气度。
萧景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欧阳书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也想看看她如何应对。
欧阳书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
她缓缓起身,向萧景玄和太后方向微微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王爷谬赞。
本宫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卖弄。
不过,既蒙王爷盛情,本宫便以‘两国之好’为题,献丑作画一幅,愿我北凛与璋庾,情谊如画,永世绵长。”
一番话,既谦逊,又将个人才艺展示拔高到了邦交和睦的政治高度,让人挑不出错处。
内侍迅速备好笔墨纸砚。
欧阳书瑶执笔,凝神片刻,便挥毫泼墨。
她并未画常见的花鸟鱼虫,亦非山水人物,而是以泼墨手法,勾勒出沧江奔流之势,江畔一侧是北凛的峻岭山峦,一侧是璋庾的烟雨楼台,中间以一叶扁舟相连,舟上无具体人形,只有一抹象征和平的青色旗帜迎风招展。
画风大气写意,意境开阔,更妙的是其中蕴含的政治寓意。
她放下笔,柔声道:“沧江为界,亦是纽带。
一衣带水,共沐天恩。
此画名为——《江山共济图》。”
殿内静默一瞬,随即响起阵阵赞叹。
不仅为画技,更为这画中格局。
萧景玄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
他朗声笑道:“好!
好一个《江山共济图》!
皇后有心,此画当悬于朕之御书房,日日警醒!”
太后面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
那提出刁难的老王爷,面色讪讪,也只能随众人一同称赞。
欧阳书瑶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冷芒。
第一步,站稳。
经此一事,席间投向她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慎重。
便在气氛重回热络之时,殿外传来内侍通传:“谢珩大人到——”众人目光皆向殿门望去。
只见谢珩一身深紫色官袍,缓步而入。
他并未像其他朝臣那般急于向帝后告罪来迟,而是先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欧阳书瑶身上那片刻,才稳步上前行礼。
“臣处理公务来迟,请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谢爱卿勤于政务,何罪之有。”
萧景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珩起身,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那幅刚刚完成,墨迹未干的《江山共济图》,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抬眸,再次看向欧阳书瑶,这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远观,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的打量,仿佛在评估一件终于引起他兴趣的、珍贵的藏品。
欧阳书瑶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心中警铃微作。
这条潜藏在深水下的巨鳄,终于被这小小的波澜,引出了水面。
宫宴继续,丝竹依旧,但某些东西,己然不同。
欧阳书瑶知道,她投下的这颗石子,己在这潭深水中,荡开了第一圈涟漪。
而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将是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