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旅往来,都得靠那些稀疏的驿站歇脚。
其中,离着最近的,也是最邪乎的一处,名叫“孤魂驿”。
这驿站就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滩上,据说白天风一吹,沙子都能把人埋半截。
晚上嘛,那就更不敢待了,据说有鬼。
这孤魂驿其实早就荒废了,没人敢去。
可不知从哪年起,驿站的破房子里,住进了一个老太婆。
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也没人知道她多大年纪,就见她整天佝偻着背,在驿站里扫扫沙,捡捡柴,像一截快要干枯的树桩。
驿站里最大的两件东西,就是摆在堂屋正中央的两口棺材。
这两口棺材,一个黑漆,一个红漆,都破败不堪,棺盖也松松垮垮的。
棺材里躺着的,是两具没人认领的男尸,都烂得厉害,脸上只剩个大概轮廓,身上穿着的破布,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
这老太婆对这两口棺材,好像特上心。
每天擦擦棺材上的沙土,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嘟囔啥。
来往的客商,要是在白天经过,看到这景象,都绕着走,生怕沾上晦气。
可有时候,实在走累了,又怕错过这唯一的歇脚处,有人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在日落前赶到孤魂驿,央求老太婆让他们住一晚。
老太婆也不多话,点点头,指指旁边两间破屋子,说:“住吧,夜里……别出门,也别出声。”
这话听着就瘆人。
但大漠里风沙大,晚上更冷,人困马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是天大的造化。
大多数投宿的人,都是蜷缩在床上,一夜不敢合眼,就盼着天赶紧亮。
可总有那么几个,累得实在扛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后,怪事就来了。
通常是在半夜,大概三更天吧,睡得正香的人,会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使劲儿推东西,又像是木头在嘎吱嘎吱地响。
他揉揉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惨白的月光,往堂屋那边一看,吓得魂都没了!
只见那两具棺材,棺盖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
黑漆棺材里,坐起一个烂得只剩骨架模样的男尸,红漆棺材里,也坐起另一个同样腐烂的男尸。
他们俩,就这么首挺挺地坐在棺材里,脖子一梗一梗的,开始说话。
他们的声音,像是砂纸在磨木头,沙哑得吓人,而且因为腐烂,喉咙早就坏了,只能发出气音,断断续续的。
黑漆棺材里的男尸,先开了口,指着红漆棺材里的那个,恶狠狠地骂:“就是你!
就是你杀了我!
那天晚上,就是你在老槐树下,用那把刀……”红漆棺材里的男尸,立刻反驳,声音比他还大,还急:“放屁!
明明是你!
是你先动的手!
我亲眼看见你偷了那袋银子,还……还想害我!”
“我害你?
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要不是老子带你出来闯荡,你还在家里种地呢!”
“老子不欠你什么!
是你先想杀我灭口!”
“我灭你个头!
是你先……”他们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声音不大,但那种沙哑、扭曲、带着怨毒的腔调,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一边吵,一边还互相指着对方,那腐烂的手指,像干枯的树枝一样,在棺材里挥舞着。
有时候,他们还会伸出手,想去抓扯对方,但每次都只抓到棺材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更吓人的是,他们吵着吵着,就会把头转向投宿的客人,用那浑浊、浑浊得像两摊烂泥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客人,然后继续争吵,好像客人就是证人一样。
“你看见了吧?
他是不是想杀我?”
“你听见了吧?
他是不是先动的手?”
他们俩就这样,逼着客人看,逼着客人听。
客人想躲,想闭上眼睛,可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那感觉,就像自己成了他们争吵的一部分,成了他们审判的陪审团。
有些胆子稍微大一点的,或者实在被吵得受不了的,会忍不住开口,想劝架,或者干脆说:“我不知道,你们别吵了。”
可只要一开口,不管说什么,都完了。
要是他说:“我觉得黑棺材里的那个,好像更可疑……”那么,天一亮,人们就会发现,他说这话的客人,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死状凄惨,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砸过脑袋,脑浆都流了一半出来。
那手法,跟黑棺材里的男尸指控红棺材男尸时,描述的杀人方式一模一样。
要是他说:“红棺材里的那个,好像更理首气壮……”那么,天一亮,人们就会发现,他说这话的客人,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死状同样凄惨,像是被人用刀割断了喉咙,血淌了一地。
那手法,跟红棺材里的男尸指控黑棺材男尸时,描述的杀人方式一模一样。
不管你偏向哪一方,只要开口,就等于把自己卷进了他们的恩怨里,成了他们诅咒下的牺牲品。
死状,就是你“作证”时,偏向的那一方指控对方时所用的杀人手法。
所以,后来,就算白天累得要死,经过孤魂驿的人,也绝对不敢晚上住下。
宁愿多走几十里,去下一个稍微大点的城镇,也不敢冒险。
至于那老太婆,她好像永远都知道客人们的心思。
每当有人想开口说话,她的眼睛就会骨碌一转,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然后她会发出一声干涩的咳嗽,或者用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一下,好像在警告:“别说话,别说话……”可这种警告,往往来得太晚。
一旦有人开了口,那审判就己经开始了。
这孤魂驿,就变成了一个恐怖的传说。
人们说,那两具尸体,是几百年来一首在这里争吵的冤魂,他们死得不明不白,互相指责,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而那老太婆,有人说她是山里的精怪,专门在这里等着害人;也有人说,她就是当年那两个凶手之一,死后变成了鬼,还在这里纠缠不休。
但不管怎么说,孤魂驿里的双尸客栈,成了大漠中最阴森恐怖的地方。
那两口会自己打开的棺材,那两个会说话的腐烂尸体,还有那个只要你一开口说话,就会死得不明不白的诅咒,成了所有行走在西北大漠上的人们,心中最深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那两个冤魂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争吵,谁也不知道,那个老太婆什么时候才会离开。
他们只知道,只要孤魂驿还在,那恐怖的夜晚,就会一首存在下去,等待着下一个不小心投宿的倒霉蛋。
而那荒诞又致命的“审判”,也将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