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周一次的“地图”事件结束后,聚集地的气氛变得泾渭分明。
那些投出好点数的人,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准备外出碰碰运气;而那些运气差的,则缩在角落,满脸阴郁,仿佛己经被判了***。
凌然是唯一的例外。
他像一部没有联网的终端,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夜里,寒风灌入集装箱的缝隙,发出呜咽。
红月在外面处理着今天拾荒的收获,她的弟弟妹妹蜷缩在火堆旁,小脸被映得忽明忽暗。
凌然走了过去,在他那张因长期沉默而显得有些冷漠的脸上,灰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地图……是什么?”
他问。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红月切割金属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决定我们是死是活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
“对。”
“为什么我看不见?”
红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他。
“我怎么知道。
也许你是个怪物,也许你是个傻子。
在这片废土上,奇怪的事多了。”
她的话很刺耳,但凌然没有在意。
他继续问:“你说的‘好运气’和‘坏运气’,是什么?”
“运气好,地图上的格子里可能是几罐没过期的罐头,或者一个安全的休息点。”
红月拿起一块烤得焦黑的肉干,掰下一大半递给两个孩子,然后撕下很小的一条,扔给凌然。
剩下的,她自己收了起来。
“运气差,就是血狼,就是塌方,就是疾病。”
她言简意赅。
凌然注意到了食物的分配,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身体里的癌细胞像一个贪婪的黑洞,寻常食物带来的能量杯水车薪,吃多吃少对他而言区别不大。
他只是将那条又干又硬的肉干,慢慢地塞进嘴里咀嚼。
“还有一种人。”
红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火光中,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情绪,“他们被命运选中,是真正的主角。
他们叫‘猎人’。”
“猎人?”
“他们的地图和我们的不一样。”
红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每一次骰子落下,他们就会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满怪物和机遇的地方。
只要能活着完成任务,他们就能获得力量,获得我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有了力量,就能进城邦。
在城里,不用再像我们这样,像牲畜一样活着。
能有干净的水,有真正的床,有尊严。”
尊严。
这个词从一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拾荒者口中说出,显得格外沉重。
凌然能听出她话语里那种深入骨髓的向往。
对她来说,成为猎人,是逃离这片炼狱的唯一途径。
“城里人……看不起我们?”
凌然问。
“看不起?”
红月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冰冷,“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拾荒者,和废墟里的变异老鼠没什么区别。
他们会开着装甲车出来‘打猎’,不是猎杀怪物,是猎杀我们。
只为了取乐。”
凌然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刚醒来时,红月问他是不是“城里人”。
原来这两个身份之间,隔着的是天与地,是猎人与牲畜的距离。
接下来的几个月,凌然彻底融入了这片废土。
他跟着红月,见识了成群结队、将钢铁啃食殆尽的变异虫族;他们在沙尘暴中像钉子一样把自己埋进沙里,躲避着能将人撕成碎片的狂风;他们也曾被一头饥饿的血狼追杀了整整一夜,首到天亮才侥幸逃脱。
一次,在躲避怪物时,凌然为了掩护红月的弟弟妹妹,被一块坠落的石板砸中了后背。
剧痛传来,他几乎昏厥。
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些沉寂的癌细胞突然活跃起来,一股奇异的、温热的能量从细胞深处反哺而出,迅速修复着他的伤势,吊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生命力。
他活了下来。
而他和红月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残酷的日常中,产生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红月依旧克扣他的食物,理由总是那么几个:“你干的活没我多”、“你身体弱,吃多了也浪费”、“得给孩子留着”。
她以为凌然不知道。
但凌然什么都清楚。
他不在乎那点食物,他在乎的是这种不加掩饰的控制。
红月想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身边,当一个永久的劳动力,一个保护她家人的免费保镖。
“你不能走。”
有一次,当凌然独自望向远方地平线时,红月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是我捡回来的,你的命是我的。
想走,可以,把命留下。”
她表面上是在宣示所有权,像个凶狠的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