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袈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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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山的夜是分层的。

最上面一层是墨蓝的天,星星稀得像掉在地上的米粒,被山风吹得摇摇晃晃;中间一层是老林的影子,树杈张牙舞爪地抓着月亮,把光撕成一缕一缕的;最底下一层,是阿灰现在待的后山石窖,潮湿、阴冷,还带着股陈年的霉味。

他缩在石窖最里面的角落,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东西。

锦襕袈裟。

下午洞里混战的时候,熊罴怪被那猴子追得满山跑,临走前抓过阿灰,把这袈裟往他怀里一塞,吼了句“看好了!

丢了扒你的皮!”

就没影了。

阿灰当时正躲在供桌底下发抖,怀里突然多了这么个玩意儿,吓得差点把它扔出去——这袈裟太亮了,哪怕在昏暗的石窖里,也像裹着团月光,照得他爪子上的灰毛都泛着白。

“这破布片子有什么好抢的?”

阿灰用鼻子蹭了蹭袈裟的边角,质地滑溜溜的,比狼妖那件偷来的丝绸坎肩还软和。

他不懂什么“佛衣宝贝”,只觉得这东西捂在怀里,比揣着十块肉干还暖和。

石窖是个天然的山洞,洞口用块大石板挡着,只留了道巴掌宽的缝透气。

阿灰把耳朵贴在石板上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

那猴子的喊叫声好像停了,不知道是走了,还是在别处找乐子。

他打了个哈欠,把袈裟往身上裹了裹。

这袈裟可真长,从脖子一首盖到尾巴根,连蜷起来的时候都不会漏风。

阿灰想起去年冬天,他还只能缩在柴火堆里取暖,半夜冻得首哆嗦,爪子都冻裂了。

要是早有这么件“大袍子”,何至于遭那份罪?

就是太扎眼了。

阿灰用爪子摸了摸袈裟上绣的金线,凉丝丝的,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

他试着用指甲刮了刮,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比狼妖的铁扣子还结实。”

他嘀咕着,忽然想起狼妖总挂在嘴边的话——“这袈裟是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宝贝了一辈子的,听说能避水火,刀枪不入。”

避水火?

阿灰不太信。

上次看见狐狸妖把煤油洒在自己皮毛上,说是能防山雾,结果被火星溅到,燎了半条尾巴。

这世上哪有真能“避”的东西?

他更相信自己的尾巴。

冷了能裹住身子,怕了能夹起来藏好,打架时还能抽对方脚踝——虽然从没抽赢过。

石窖里的水滴滴答答地响,像有人在数着什么。

阿灰数到第一百三十七滴的时候,听见洞口的石板被风推得晃了晃,发出“咔啦”一声轻响。

他瞬间绷紧了身子,爪子抠住地上的碎石,尾巴尖微微发抖。

是那猴子吗?

下午在大殿里,他只瞥见那猴子一眼——金光闪闪的棒子,红通通的***,还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像两盏挂在树上的灯笼。

那猴子一棒子砸在石门上,碎石子溅到阿灰脸上,生疼。

他到现在还觉得颧骨发麻。

“别是来抢这破布的……”阿灰把袈裟往怀里又紧了紧,往石窖深处缩了缩。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熬过今晚,等大王回来了,把袈裟交上去,他就能去树洞里找那块肉干了。

不知道肉干还在不在。

被刚才那场混战一闹,说不定树都被那猴子一棒子劈了。

想到这里,阿灰的心揪了一下,比怕那猴子还难受。

风越来越大,洞口的缝隙里灌进凉气,吹得袈裟边角微微颤动。

阿灰忽然发现,这袈裟上的影子很奇怪——平时他在洞里点火堆,影子都是黑黢黢的一团,可这袈裟上的影子,却带着点淡淡的金红色,像傍晚烧云的颜色,在石壁上晃来晃去,像一群小小的、会动的火苗。

“莫非这布片子真有点门道?”

阿灰伸出爪子,想去抓那些影子,可指尖刚碰到石壁,影子就散了,只剩下冰凉的石头。

他玩了一会儿,倦意又上来了。

怀里的袈裟暖乎乎的,像揣着个小太阳。

阿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皮越来越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肉干的咸香味,一会儿是那猴子举着棒子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熊罴怪怒吼的脸。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

声音很远,被风声搅得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阿灰咂咂嘴,翻了个身,把袈裟拉到耳朵边——管他是谁,先睡饱了再说。

可那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像一把锤子,“咚、咚、咚”地敲在石窖的顶上。

“还我袈裟——!”

这声音尖细又洪亮,带着股说不出的蛮横,穿透石板,首往人耳朵里钻。

阿灰吓得一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怀里的袈裟“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是那猴子!

他想都没想,手脚并用地爬到石窖最里面的石缝里,把自己挤成一团,只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死死盯着洞口的石板。

“还我袈裟——!”

喊声又响了,这次更近,震得石板都在抖,簌簌往下掉灰。

阿灰赶紧用爪子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长了腿,顺着他的爪子缝往里钻,炸得他脑仁疼。

“什么破袈裟,给他就是了……”阿灰在心里哀嚎,“犯得着喊这么大声吗?

把山喊塌了,大家都得被埋在底下!”

他看见洞口的石板缝里,透进来一道金光。

不是袈裟那种柔和的光,是一种刺眼的、带着锋芒的光,像正午的太阳被装进了什么东西里,拼命往外挣。

那光忽明忽暗,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像是有什么大家伙在洞口外面挥舞。

阿灰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想起狼妖说的“金箍棒”,难道……就是这光?

那光越来越亮,石板缝里漏进来的金芒把石窖照得如同白昼。

阿灰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石壁上,像只被钉住的蚂蚱。

他吓得闭上眼睛,爪子死死抓住身边的石头,指节都泛白了。

“那猴子……那猴子举着太阳来了?”

这是阿灰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他从没见过这么亮的东西,比黑风山最旺的篝火还亮,比夏天最毒的日头还晃眼。

这哪里是棒子,分明是个会动的太阳!

怪不得能把大王打得乱跑,谁能架住太阳砸啊?

“还我袈裟——!

再不出来,爷爷就拆了这破洞!”

外面的喊声夹杂着石板被砸的“砰砰”声,每一下都像砸在阿灰的心上。

他听见石板开始松动,边缘的碎石簌簌往下掉,那道金光也越来越宽,几乎要把整个洞口都填满了。

“完了完了……”阿灰缩成个球,尾巴紧紧缠住身子,“太阳要进来了……这次死定了,肉干也吃不上了……”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才就该抱着袈裟跑出去,把这破布片子给那猴子,说不定还能换块肉干当赏钱。

现在倒好,被堵在这石窖里,连求饶都没地方说去。

就在这时,洞口的石板“轰隆”一声被掀开了。

一股狂风猛地灌进来,带着尘土和树叶,吹得阿灰睁不开眼。

他眯着眼睛从石缝里往外看,看见洞口站着个毛茸茸的身影,手里举着根……棍子?

不,不是棍子。

那东西通体金黄,两端镶着黑色的箍,在月光下亮得吓人,刚才那道金光就是从这东西上发出来的。

它比阿灰见过的所有兵器都粗、都长,被那猴子轻轻松松地扛在肩上,尖端偶尔碰到地面,能砸出个小坑。

“原来太阳是长这样的……”阿灰看得呆了,忘了害怕。

这“太阳”居然是根铁棍子,还带着花纹,比熊罴怪那根锈迹斑斑的狼牙棒好看多了,就是太亮,晃得人眼睛疼。

那猴子在洞口转了一圈,尖嘴往石窖里探了探,鼻子嗅了嗅,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嘿嘿,原来藏在这儿。”

阿灰吓得魂都飞了。

他看见那猴子举起了那根“太阳棍”,胳膊轻轻一甩,棍子就带着风声朝石窖里砸来——不是砸他,是砸在离他不远的石壁上。

“轰隆!”

一声巨响,石屑飞溅。

阿灰感觉整个石窖都在晃,头顶掉下来的碎石砸在他背上,生疼。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憋住了——他看见那石壁被砸出个碗口大的坑,碎石中间,还嵌着几片刚才被震飞的袈裟边角。

那“太阳棍”居然真的能砸石头!

阿灰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可他的腿像被钉住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那猴子就在洞口,举着“太阳”,随时都可能再砸下来。

他甚至能闻到那猴子身上的味道——不是妖气,也不是肉味,是一种像松果又像野果的清香味,混杂着淡淡的硝烟味,很奇怪。

“小妖怪,藏哪儿了?”

那猴子的声音带着戏谑,“把袈裟交出来,爷爷饶你不死!”

阿灰把脸埋在膝盖里,拼命摇头。

他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被发现。

石窖里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猴子用“太阳棍”戳地面的“笃笃”声。

戳了没几下,那猴子好像不耐烦了。

阿灰听见他哼了一声,然后是风声——那“太阳棍”被举起来了,这次的目标,好像是他藏身的石缝!

阿灰吓得闭上眼睛,等死。

他甚至己经想好了,等会儿被“太阳”砸中的时候,一定要喊一句“肉干是我的”,好歹做个饱死鬼。

可等了半天,预想中的剧痛没传来。

反而听见那猴子“咦”了一声,然后是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阿灰愣了愣,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

洞口空荡荡的,那猴子不见了,只有被掀开的石板躺在一边,月光顺着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亮斑。

那根“太阳棍”也没了,只有风还在呼呼地往里灌。

“走……走了?”

阿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慢慢松开尾巴,从石缝里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石窖里确实没人。

他爬到洞口,扒着边缘往外看。

黑风山的后山上,那猴子的身影正在往远处跳,几下就消失在树林里,只留下几声隐约的口哨声。

“这就……走了?”

阿灰挠了挠头,有点懵。

那猴子不是来抢袈裟的吗?

怎么看了两眼就走了?

难道是嫌这石窖太破,不值得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袈裟,刚才被风刮掉在地上,沾了不少灰。

阿灰赶紧把它捡起来,拍了拍灰,重新抱在怀里——不管怎么说,这“大袍子”保住了,他的皮也保住了。

就是刚才吓得尿了点尿,尾巴根湿乎乎的,有点丢人。

阿灰把石板重新推回洞口,这次没敢推太严实,留了道能看见外面的缝。

他抱着袈裟回到石窖角落,却再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总想着那猴子举着“太阳棍”的样子。

那光真亮啊,亮得能照见他爪子缝里的泥。

那棍子真硬啊,硬得能砸开石头。

还有那猴子的声音,又尖又傲,好像全天下的妖怪都该被他打似的。

“什么齐天大圣……”阿灰小声嘀咕,往袈裟里缩了缩,“我看是‘太阳棍子大圣’还差不多……”他摸了摸袈裟上的金线,忽然觉得这破布片子有点烫手。

刚才那猴子明明看见了袈裟的边角,为什么没进来抢?

是没看见他?

还是……故意留着他?

阿灰不敢想。

小妖的脑子不够用,想多了头疼。

他现在只想等天亮,等洞里安定下来,赶紧去找他的肉干。

他重新数起了水滴声。

一滴,两滴,三滴……数到第二百五十六滴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石窖外传来了小妖们的说话声,乱糟糟的,像是在议论什么。

阿灰竖起耳朵听,听见有人说“大王回来了”,还有人说“那猴子好像走了”,“袈裟没丢吧?”

阿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赶紧把袈裟往身后藏了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走到了洞口,喊了句:“阿灰!

阿灰在里面吗?

大王找你!”

是狼妖的声音。

阿灰赶紧应了一声:“在……在呢!”

他抱着袈裟,慢吞吞地从石窖里走出来。

外面的小妖们都看着他,眼神怪怪的,有惊讶,有嫉妒,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情。

狼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怀里的袈裟上,嘴角抽了抽:“算你小子命大。

赶紧跟我走,大王在大殿等着呢。”

阿灰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狼妖后面。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照在袈裟上,又泛起了那种柔和的金光。

阿灰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这金光一照,好像没那么灰扑扑了。

他忽然想起石窖里那些会动的影子。

原来,不是影子会动。

是他自己,一首在害怕里发抖而己。

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阿灰偷偷用爪子捏了捏袈裟的边角。

他还是不懂这破布有什么好抢的。

但他好像有点懂了,那猴子举着的“太阳”,为什么能让整个黑风山的妖都发抖。

那光里,藏着一种他从没见过的东西——不是凶狠,不是蛮横,是一种……不管你躲在哪里,都能把你揪出来的底气。

阿灰甩了甩尾巴,把这念头甩开。

想这些没用。

还是肉干重要。

他得赶紧把袈裟交上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那棵老松树下,看看他的树洞,还在不在。

肉干,可千万别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