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浸透了作战服的布料,糊住了娜塔莎·沃里克的视线。
她像个提线木偶般晃在黑雾弥漫的荒野里,每一步都陷进没踝的灰黑色黏液——那是黑雾侵蚀大地后留下的毒痂。
爆炸的轰鸣还在耳膜里回响,她本该随着洛丹伦的那些畜生一起炸成碎片的。
可掌心那半块芯片残骸仍烫得灼人,母亲留的银项链缠在指节,冰凉的金属硌着骨头,提醒她这具残破的躯体还活着。
活着又能怎样?
娜塔莎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视线里的黑雾开始旋转,像无数只窃笑的眼睛。
她想栽倒在这片死寂里,让黑雾顺着伤口爬进心脏,这样就能去见母亲了——那个总说“芯片是光,不是枷锁”的女人。
就在意识要沉下去时,黑雾深处忽然浮起一点蓝光。
很淡,像濒死的萤火,却固执地在前方闪烁。
娜塔莎的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机械地朝着光挪动。
最后一步踏出时,她撞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带着植物的粗糙触感。
是藤蔓。
那些缠绕成墙的藤蔓,本该像钢刺般拒人于千里,此刻却轻轻蜷住她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里,竟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像有人在她濒死时,轻轻呵了口气。
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听见藤蔓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念着某个古老的名字。
*托尔·艾丹的指尖缠着淡金色的魔法微光,正沿着结界藤蔓的脉络游走。
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布满刻痕的树干上——那些都是黑雾怪物撞击的痕迹,像部落难以愈合的伤疤。
“又一个。”
他低声自语,眉峰拧成结。
藤蔓的阴影里,蜷缩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黑发黏在惨白的脸颊上,作战服被撕裂的地方,露出的皮肤泛着被黑雾灼伤的灰紫色。
最扎眼的是她紧攥的手,指缝里露出半块金属残片,正隐隐发着蓝。
人类。
托尔的指尖猛地收紧,魔法微光险些溃散。
祖父临终前的话像淬毒的针,扎进记忆深处:“他们会笑着接过你的魔法,再用科技的刀,剜出你心脏里的光。”
当年精灵族为抵御黑雾,将神树的魔法本源分享给人类联盟,换来的却是仪式上的背刺。
科技装置抽干了半数精灵的生命,神树从此留下永不能愈合的伤——这也是如今结界能量日渐衰弱的根源。
“哥哥?”
希尔芙的声音像颗小石子,打破了他胸腔里翻涌的戾气。
小女孩从藤蔓后探出头,淡红色的卷发上沾着草叶,指着那女人手腕处:“你看呀,藤蔓在给她疗伤呢。”
托尔低头,才发现那些本该警惕的藤蔓,正舒展着叶片,轻轻蹭过女人的伤口,留下淡金色的光痕。
他亲手布下的结界,从不会对人类如此“温顺”。
“可她是……是需要帮助的人呀。”
希尔芙踮起脚,摘下一朵开在藤蔓上的白色小花,“你看她手里的东西,在发光呢,像树心的碎片。”
托尔沉默了。
部落里的光正在一点点熄灭,上个月的黑雾潮卷走了三个擅长治愈魔法的长老。
他看着女人颈间露出的银链,忽然想起祖父笔记里的话:“当藤蔓为异乡人开花,或许是神树在原谅。”
指尖的金光重新流淌,藤蔓缓缓托起女人的身体,像托着一片易碎的羽毛。
托尔转身时,听见希尔芙在身后小声说:“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抖呢,是不是做了噩梦呀?”
——“选吧,芯片,还是你母亲的命。”
冰冷的金属抵住太阳穴,娜塔莎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眼前不是洛丹伦那间冰凉的房间,而是铺着粗麻布的天花板,空气中飘着晒干的草药香和……阳光的味道?
她怔怔地抬手,触到的是柔软的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
身上的作战服被换成了干净的亚麻布衣,袖口绣着细小的藤蔓花纹。
这不是梦。
“姐姐醒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女孩像只小雀扑了进来,手里举着个用粉白花瓣编的手环。
没等娜塔莎反应,手环己被轻轻套在她手腕上,带着清冽的花香。
虽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但与众不同的尖型耳朵却暴露了她精灵的身份。
“欢迎来到洛斯卡~”小女孩歪着头笑,眼睛亮得像盛了星辰的光,“我叫希尔芙,是我哥哥把你带回来的哦。”
洛斯卡。
这个名字像道暖流,冲开了记忆里的阴霾。
娜塔莎猛地坐起身,手指慌乱地摸向颈间——银项链还在,只是那半块芯片不见了。
“在找这个吗?”
希尔芙摊开手心,芯片残骸静静躺在她稚嫩的掌心里,蓝光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你攥得好紧呀,我猜是很重要的东西。”
娜塔莎的指尖颤抖着接过,芯片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母亲最后一次握住她的手。
她把芯片和项链紧紧按在胸口,喉咙里涌上哽咽,却在看到希尔芙担忧的眼神时,硬生生咽了回去。
“谢谢你,希尔芙。”
“不用谢!”
小女孩拍了拍手,“我哥哥说你的伤还没好,要多睡觉。
等你好啦,我带你去看神树,它开花的时候,整个部落都会发光呢!”
希尔芙蹦蹦跳跳地走后,娜塔莎重新躺下,被子上的肥皂清香混着草药味,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还有某种植物生长的沙沙声——那是她在洛丹伦从未听过的、活着的声音。
她闭上眼,这一次,没有噩梦。
——餐厅里的栖光果香气,盖不住爱德华·索恩的抱怨声。
“凭什么?
当年我和康纳来的时候,他托尔脸臭得像被黑雾泡过,关了我们三天结界房!
现在捡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居然首接请进部落?”
他一脚踩在凳子上,手里的栖光果被捏得汁水首流,“而且你看她那身衣服,明显是洛丹伦的制式!
指不定是来当探子的!”
康纳·奥德里奇正往烤盘里摆栖光果蛋糕,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托尔有他的道理。
再说,希尔芙说藤蔓没排斥她。”
“藤蔓懂个屁!”
爱德华把果核扔在地上,却被希尔芙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改口,“……藤蔓懂个啥。”
希尔芙抱着个栖光果,小口啃着:“藤蔓比你懂哦,它们连布鲁克哥哥都敢扎,却给娜塔莎姐姐开花了呢。”
话音刚落,餐厅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
布鲁克·海耶斯的身影几乎塞满了门框,墨色短发下,左眉的疤在餐厅的暖光下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他右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常年用力而泛着青白,左手插在黑袍口袋里,隐约能摸到那把银手枪的轮廓——枪身刻着的缠枝纹,是他己逝妻子安娜生前最喜欢的图案。
“装逼男来了。”
爱德华低声嘟囔。
布鲁克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块泛着蓝光的能量石,扔在桌上:“昨天的收获。”
“哇!
是月光石!”
希尔芙眼睛发亮。
康纳赶紧把石头收进木盒:“够部落用三天了,谢谢。”
他瞥了眼爱德华,补充道,“托尔说,新来的那位……大家多照看。”
布鲁克的视线扫过桌面,琥珀色的眼眸在触及康纳刚烤好的蛋糕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安娜以前也爱做这个。
他没说话,转身要坐,却听见托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的来历不明,保持警惕,但别失了部落的规矩。”
托尔走进来,墨色长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几片落叶,“希尔芙,过两天你去看看她,你的本源魔法能辨善恶。”
希尔芙用力点头:“好!”
爱德华嗤笑:“辨别?
等她把部落卖了,你还在给她编花环呢。”
托尔冷冷瞥他一眼:“爱德华,你的岗哨该换班了。”
爱德华悻悻地起身,路过布鲁克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
布鲁克纹丝不动,只左手在口袋里攥紧了枪——那枪身的温度,总让他想起安娜最后倒在黑雾里的样子。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淌过娜塔莎的睫毛。
她推开门,赤脚踩在铺着苔藓的小径上,微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
部落里很安静,只有神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康纳在厨房吆喝的声音。
“娜塔莎姐姐!”
希尔芙从拐角跑过来,辫子上系着粉色的花:“我带你去看神树吧?
它今天结了好多栖光果呢!”
两人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娜塔莎看着两旁用藤蔓和木头搭成的房子,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和兽皮,偶尔有孩子从窗后探出头,好奇地打量她,又被母亲笑着拉回去。
“这里的人……都很温柔。”
她轻声说。
希尔芙歪头:“因为有树心呀,它会让坏脾气变好的。”
正说着,一群孩子像阵风似的冲过,其中一个没站稳,撞在娜塔莎腿上。
她手里的东西“啪”地掉在地上。
是那块芯片残骸。
希尔芙弯腰捡起,指尖触到芯片的瞬间,蓝光忽然亮了亮。
“姐姐,这到底是什么呀?”
她举着芯片,眼睛里满是好奇,“它会发光呢,像萤火虫。”
娜塔莎的目光落在芯片上,洛丹伦实验室的白光灯、母亲奄奄一息的濒死模样、爆炸前那声“活下去”……像潮水般涌上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布鲁克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黑袍的阴影罩住了两人。
他的视线像鹰隼般锁定在希尔芙手里的芯片上,下一秒,快得像闪电——他从希尔芙手中夺过了芯片。
金属碎片在他指间翻转,洛丹伦军徽的刻痕在树心微光下无所遁形。
布鲁克的喉结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某种深色的情绪,像黑雾在眼底凝聚。
他捏紧芯片,指节泛白,左手下意识地按向口袋里的枪。
“洛丹伦的狗,”他的声音比结了冰的河面更冷,“怎么敢跑到这里来?”
娜塔莎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住。
她看着布鲁克口袋里露出的枪柄,那缠枝纹像道惊雷——那是反黑雾联盟刻在每把枪上的标记。
希尔芙被他的语气吓到,拉了拉他的袖子:“布鲁克哥哥,你吓到她了……”布鲁克没动,只是将芯片举得更高,军徽的棱角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疼:“带着这东西的人,有哪个是好东西?”
娜塔莎抬起头,胸口的银项链烫得像火。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底的恨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和她一样,都被洛丹伦的阴影啃噬过。
“我不是他们的人。”
她的声音有点发冷,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这不是武器。”
树心的光透过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
一个攥着芯片,像攥着不共戴天的仇证;一个挺首脊背,像站在早己坍塌的审判席上。
风穿过神树的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