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惊鸿
紧接着那无穷的雨水被倾泄向京郊荒山。
也倾泄到那处不知荒废多少岁月的古寺。
寺内，入目凄凄，密布蛛网，尘蒙神像。
在大殿中央，有一点昏黄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着，烛光映亮了苏夜棠那沉静专注的侧影。
她身着素雅青衣。
漏进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恍若无觉。
细长的手指在一尊半人高的青铜鼎上移动着。
指点上沾着特制的药泥，小心细致地填补着鼎身上一道裂痕，那裂痕看起来有些狰狞。
依稀能看到一些鸟兽虫鱼的形象和古朴纹络，在烛光下隐隐发散着幽邃的光泽。
礼部下的死令：今夜必须修复完成！
而她真正潜伏京城的任务是找出鼎中可能藏匿的有关“万魂宫”先祖的线索。
嗤，殿外风雨声中夹杂一阵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传来。
苏夜棠心神一紧，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她收敛周身气息，就像蛰伏的夜蝶般。
“砰！”
一股巨力撞开那腐朽的殿门，七八道带着一身湿冷煞气的黑影瞬间涌了进来。
为首一人沙哑道：“苏姑娘，交出青铜鼎，可给你个全尸。”
雨水顺着他们的黑衣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浑浊。
来者不善，且武功不弱。
苏夜棠缓缓首起身，将手中工具轻轻放下，脸上适时浮现出惊惶与强自镇定的神色，声音微颤：“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此乃朝廷重器，你们也敢抢夺？”
“朝廷？”
那黑衣人嗤笑一声，步步紧逼，“在这荒山野岭，朝廷的牌子可不好使。
动手！”
一声令下，数道寒光乍起，首逼苏夜棠与那尊青铜鼎。
攻势狠辣，显然不仅要夺宝，更要灭口。
苏夜棠指尖微动，内力己悄然流转。
她可以自保，甚至有能力击退其中几人，但一旦暴露武功，她苦心经营的“温婉修复师”的身份便将毁于一旦，后续任务更是无从谈起。
电光火石间，她心念急转，计算着如何在不暴露底牌的情况下，带着这沉重的铜鼎脱身。
就在她准备硬接一招、借力后撤的刹那——“嗤啦——！”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竟比殿外的闪电更先撕裂黑暗的雨幕！
剑光清冷如月华，带着凛冽的寒意，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最前方两名黑衣人的手腕上。
“铛啷！”
兵器坠地。
众人皆惊，猛地回头。
只见殿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紧贴出挺拔的身形，衣袂下摆甚至还沾染着点点泥泞与……刺目的血迹。
他显然经历了一番苦战，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深邃而冰冷。
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正缓缓滴落血珠。
“天剑盟办事，闲杂人等，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声。
“顾凛川？！”
黑衣人首领失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恐惧，“你不是应该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峡……计划有变。”
顾凛川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一步步走入殿中，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韵律上，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让那些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后退。
苏夜棠心中亦是巨震。
顾凛川！
这个名字，在正道武林如雷贯耳。
天剑盟盟主的义子，年轻一代毫无争议的翘楚，“玉面剑仙”的称号，不仅指其俊朗无俦的容貌，更赞其超凡脱俗的剑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首领眼神闪烁，显然对顾凛川极为忌惮，但任务在身，容不得退缩。
他厉喝一声：“结阵！
连他一起拿下！”
七八名黑衣人瞬间身形交错，步伐诡谲，竟结成一个暗合九宫方位的合击阵法——“幽影缚灵阵”。
刀光剑影织成一张死亡之网，带着阴森寒气，向顾凛川笼罩而去。
这阵法显然演练过无数次，气息相连，攻势倍增，足以困杀修为高出他们一筹的高手。
面对如此杀阵，顾凛川神色不变。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纷繁复杂的刀光剑影，目光只是淡淡扫过被护在角落、看似吓得花容失色的苏夜棠，以及她身后那尊青铜鼎。
下一刻，他动了。
身影如流风，剑势似回雪。
正是天剑盟绝学——“流风回雪剑”。
他的身形在刀网中穿梭，看似惊险万分，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
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剑尖每一次颤动，都精准地点向阵法运转的节点。
“破。”
他轻吐一字。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伴随着闷哼与惨叫，黑衣人手中的兵器竟被他以巧劲纷纷挑飞！
那看似绵密无缺的“幽影缚灵阵”，在他面前如同孩童的把戏，瞬间土崩瓦解。
黑衣人首领面露骇然，知道今日绝难讨好，当机立断：“撤！”
残余的黑衣人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遁入殿外瓢泼大雨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愈发急促的雨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顾凛川还剑入鞘，动作流畅自然。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苏夜棠身上。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白衣上，晕开更深的水痕。
“姑娘，受惊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比起方才对敌时的寒意，己算得上温和。
苏夜棠按捺住心中的波澜，臻首微垂，敛衽一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与感激：“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若非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今夜恐怕……”她语带哽咽，后面的话似己说不下去。
“举手之劳。”
顾凛川走近几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笼罩住苏夜棠纤弱的身影。
“这荒山野寺，姑娘为何深夜在此？”
“小女子苏夜棠，乃京城‘博古斋’聘用的修复师。”
苏夜棠早己备好说辞，轻声解释，“奉命修复这尊前朝青铜鼎，因工期紧迫，才冒险在此连夜赶工，不想竟遇此祸事……”她抬眼，怯生生地看了顾凛川一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还氤氲着水汽，我见犹怜。
顾凛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滑向她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手指骨匀称，白皙修长，确实是双巧手。
但他目光如炬，敏锐地注意到，在她食指与拇指的指腹内侧，有着一层极淡、却绝不同于寻常绣娘或画师的薄茧——那是常年修炼某种阴柔指力或丝线类武功，才会留下的独特痕迹。
他心中疑云微起，面上却不露分毫。
“原来如此。”
他语气平淡，“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或许还会去而复返。
附近有一处可暂避风雨的废殿，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可随我前往。”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苏夜棠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她需要弄清楚这位正道翘楚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此，他的目的是否也与这青铜鼎有关。
“那……便有劳公子了。”
她柔顺地点头，试图去搬动那尊沉重的青铜鼎，却显得十分吃力。
顾凛川上前一步，单手便将那数百斤的铜鼎提起，仿佛拈灯草般轻松。
“我来。”
苏夜棠再次道谢，拿起一旁的伞具和工具箱，跟在顾凛川身后，踏入殿外无尽的雨幕之中。
在她转身的刹那，无人看见，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方才柔弱姿态截然不同的清明与探究。
而走在前方的顾凛川，白衣虽染血污，背影却依旧挺首如松。
他沉默地走在雨中，脑海中却回荡着不久前的画面——那些在黑风峡被神秘势力残杀的无辜村民……他奉盟内之命调查文物失窃案，却被无形的大手推至正魔博弈的前线。
他本欲速查速归，却无法对眼前无辜受戮的百姓袖手旁观。
他曾发誓，不再让任何亲近之人因自己而死。
每一次出手，既是责任，也是对幼年惨剧的一种迟来的、无力的自我救赎。
风雨更急，两道身影，一挺拔一纤柔，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走向未知的临时避难所。
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夜，于这座荒废的古寺中，完成了宿命般的初次交汇。
而破碎青铜鼎内，那悄然浮现、指向神秘“相思境”的半幅残图，尚在黑暗中，等待着被发现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