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耳膜,嗡嗡作响。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面等身镜,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力扩张,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月光如水,安静地流淌在镜面上,映出房间模糊的轮廓,和他自己僵坐在床上的身影。
一切正常。
镜中的“他”,也保持着坐起的姿势,一动不动。
是错觉吗?
极度疲劳和紧张下的神经质?
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除了他自己因为屏息而微微颤抖的轮廓,没有任何变化。
冰冷的恐惧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
他抬手用力揉搓着脸颊,试图驱散那荒唐的惊惧。
“果然是太累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沙哑。
连续的高强度实验,加上白天那场匪夷所思的“幻觉”,他的神经恐怕己经绷到了极限。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那份源自未知的阴森。
房间里的一切都恢复了熟悉而平常的模样,那面镜子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具,静静地反射着灯光。
理智逐渐回笼。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将镜中倒影转头的诡异一幕归结为视觉残留或半梦半醒间的错觉。
他需要睡眠,迫切地需要。
只有充分的休息,才能让大脑恢复正常。
他重新躺下,关掉了灯,但这一次,他刻意侧过身,背对着那面镜子。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感依旧缠绕在心头,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精疲力尽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陈晃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和持续的蝉鸣吵醒的。
头痛欲裂,像是有人用钝器敲打过他的太阳穴。
他坐起身,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那面镜子——它在阳光下显得平淡无奇,映照着他凌乱的头发和疲惫的脸。
白天的光线和喧嚣赋予了他勇气。
他走下床,来到镜前,仔细端详。
镜面光洁,映象清晰,没有任何扭曲或异常。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冷的镜面,实实在在的阻碍感传来。
“看来真是我想多了。”
他苦笑一下,心里的石头似乎落下了一半。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在接下来的一天里,被一点点敲碎。
上午,他试图重回实验室,整理昨天的数据。
但当他看到那面凹面镜时,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不愿靠近。
实验室里熟悉的仪器和气味,此刻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他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屏幕上的数据曲线扭曲变形,耳边似乎又开始回荡起那种模糊的、来自极远之处的低语,细若游丝,却挥之不去。
他猛地回头,实验室里空无一人。
中午在食堂,他端着餐盘寻找座位,目光扫过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玻璃倒影中的自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完全不属于他的、冰冷的笑意。
他手一抖,餐盘差点脱手。
再定睛看去,倒影恢复正常,只有他自己惊愕的脸。
周围嘈杂的人声、碗碟碰撞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还正常。
那些细微的、无法解释的异常,像细密的针,不断刺探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再也无法独自承受这种不确定性。
下午,他拨通了林晚的电话。
“……所以,你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严重的幻觉,甚至……有点精神分裂的前兆?”
林晚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清澈而冷静的目光落在陈晃脸上。
他们坐在学校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角落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陈晃艰难地点了点头,避开了她审视的目光。
他省略了镜中世界的具体细节,只说自己最近实验压力太大,出现了强烈的空间扭曲感、幻听,甚至昨晚疑似在镜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查过资料,持续的睡眠剥夺和高度紧张,确实可能引发类似症状。”
林晚的声音平稳,带着法医特有的、剥离了情感的理性,“视物变形、幻听、错觉,都有临床案例。”
她的话像是一剂镇静剂,让陈晃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是的,科学解释,这才是最合理的。
“但是,”林晚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你刚才描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在笑’时,瞳孔有轻微的放大,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这不是单纯的回忆恐惧,更像是……再次经历了当时的惊骇。”
陈晃心里咯噔一下。
林晚继续道:“而且,你潜意识里并不完全认同‘精神问题’这个结论,否则你不会来找我确认。
你在怀疑,怀疑那些‘幻觉’……是不是真的。”
陈晃沉默了。
林晚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首接洞穿了他试图自我欺骗的伪装。
看着他纠结的神情,林晚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精神科医生,无法给你诊断。
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首先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和评估,排除生理性病变。
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咖啡馆墙壁上装饰用的金属框画,镜面般的框边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
“如果排除了所有科学能解释的原因,我们再考虑……其他可能性。”
就在这时——陈晃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自动熄灭了。
黑色的屏幕像一面小镜子,清晰地映出他和林晚的倒影。
就在屏幕变黑的最后一瞬,陈晃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屏幕倒影中,林晚身后的窗外,一个模糊的、绝非人类的惨白面孔,一闪而过!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正“盯”着他们的方向。
陈晃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身后真实的窗外——人来人往,阳光明媚,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林晚注意到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惊骇的眼神。
陈晃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不是幻觉。
两次可以是巧合,是压力。
但这一次,是在他相对清醒、放松的时刻,是在林晚面前!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似乎跟随着他,甚至开始在他身边的人周围显现!
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他之前的自我安慰彻底崩塌。
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它不在他的脑子里,它就在那里,在镜子的另一边,并且……正在试图窥视过来。
陈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林晚道别,又是怎么走回宿舍的。
他拒绝了林晚陪他去医院的提议,只说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林晚担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他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夕阳西下,房间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
他没有开灯,任由阴影将自己吞噬。
那个惨白的面孔,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
那不是错觉,不是幻觉。
那是一种明确的、充满恶意的“存在”的证明。
他抬起头,目光在房间里扫视。
书桌的玻璃板、电脑黑屏、金属水壶的表面、墙角的试衣镜……所有能反光的地方,此刻都像是潜在的窗口,通往那个灰色、死寂、充满低语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监视着。
那个世界,那个他以为只是偶然闯入的“幻觉”,并非与他无关。
它似乎……对他产生了“兴趣”。
白天里林晚理性的分析,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科学能解释现象,但能解释这种如影随形的恶意吗?
能解释那种跨越维度的窥视吗?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逃避和自我欺骗,己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必须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必须找到方法,去理解,甚至……去对抗。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门板,慢慢站了起来。
黑暗中,他的目光不再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混合着绝望与决绝的坚定。
他一步步走向墙角那面等身镜。
镜中,他自己的倒影也在向他走来,表情凝重,眼神深处跳跃着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他停在镜前,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这一次,他没有避开。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