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医心初立
“朕……死过一次了。”
这句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魏忠贤首当其冲,那冰锥般的目光和话语中隐含的意味,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惶恐:“万岁爷洪福齐天!
定是列祖列宗保佑,才让万岁爷逢凶化吉!
老奴……老奴方才情急失态,万死!
万死!”
他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寝宫内所有人,从御医到宫女太监,齐刷刷伏倒在地,口称“万岁”,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方才皇帝那匪夷所思的自救手段,以及醒来后判若两人的气势,让他们本能地感到恐惧。
客氏也慌忙跪下,掩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她偷眼觑看床榻上的皇帝,那双曾经带着几分木然、对她颇为依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冷冽。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只有张皇后,扶着朱由校的手臂感受到了他身体微微的颤抖和冷汗,那是极度虚弱与剧痛后的生理反应。
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这诡异变化的惊疑,但最终,母性与正妻的责任感占据了上风。
“皇上刚醒,需要静养!
闲杂人等都退下!”
她强自镇定,发号施令,凤目含威扫过众人,尤其在魏忠贤和客氏身上停留了一瞬,“魏公公,客妈妈,你们也先回去吧。”
魏忠贤抬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接触到朱由校那没有任何温度的目光,话又咽了回去,只得叩首:“是,老奴告退,万岁爷千万保重龙体。”
他起身,躬身退后,步伐看似沉稳,背影却透着一丝仓皇。
客氏也只得悻悻告退。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寝宫,只留下几个绝对心腹的宫女和太监侍立在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
寝宫内终于恢复了片刻安静。
朱由校(林凡)长长地、舒缓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通过金针通道流入肺部,带着微痛,却是生命的气息。
他靠在张皇后柔软的臂弯里,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
“皇后……”他嘶哑地开口,声音透过金针,显得有些怪异,“朕……口渴。”
张皇后连忙示意贴身宫女端来温水,亲自用银匙一点点喂到他唇边。
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喝了几口水,朱由校(林凡)闭目凝神,开始以内视般的专注,评估这具身体的状况。
高烧、肺部湿啰音(感染)、全身肌肉酸痛无力、颈部的切口痛……情况依然严峻,但至少气道通畅了,赢得了宝贵的治疗时间。
“皇后,”他再次开口,目光落在张皇后憔悴却难掩清丽的面容上,“信朕吗?”
张皇后看着他颈间那根触目惊心的金针,以及周围微微渗出的血丝,眼圈一红,用力点头:“臣妾信!
只要皇上能好起来,臣妾什么都信!”
“好。”
朱由校(林凡)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刚才用来“手术”的银剪和金针,“把这些,用滚水煮过……再取最烈的酒来。”
他需要消毒,防止切口感染。
他又看向不远处侍立的一个看起来机灵稳重的小太监:“你,过来。”
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过来跪好。
“去找……生姜,大量的生姜,捣碎取汁。
再寻些薄荷、金银花……熬成浓汤。”
他尽可能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下达指令。
生姜汁外用可一定程度上抗菌消炎,内服发散风寒;薄荷、金银花清热解毒,都是目前条件下能获取的、相对有效的天然药物。
小太监虽然不明所以,但皇帝金口玉言,又有皇后在一旁点头,立刻领命而去。
张皇后看着皇帝条理清晰地发号施令,眼神中的惊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希望所取代。
眼前的丈夫,陌生得让人心惊,却又可靠得让人心安。
就在宫内因为皇帝的指令而悄然忙碌起来时,殿外传来了细微的争执声。
“……咱家必须立刻面圣!
军国大事,岂容耽搁!”
是魏忠贤的声音,他去而复返,显然不甘心就此被排除在外。
“……公公,皇后娘娘有旨,皇上需要静养……”殿门侍卫为难地阻拦。
朱由校(林凡)眼神一冷。
他知道,魏忠贤这是在试探,试探他是否真的“清醒”,试探他权威的边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不适,提高了声音,虽然嘶哑,却清晰地传到了殿外:“让他……进来。”
殿门打开,魏忠贤快步走入,脸上己经恢复了惯常的恭敬,只是眼神深处的那丝惊疑尚未完全褪去。
他手中捧着一份奏章。
“万岁爷,”魏忠贤躬身道,“辽东八百里加急,建奴又有异动,孙承宗大人请旨定夺。
老奴不敢不报。”
他双手将奏章呈上,目光却飞快地扫过皇帝颈间的金针和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的面容。
朱由校(林凡)没有接奏章,甚至没有看它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首刺魏忠贤。
“魏伴伴,”他用了一个显得亲近,却在此刻语境下格外冰冷的称呼,“朕问你……朕落水之时,你何在?”
魏忠贤浑身一僵,捧着奏章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老奴……老奴当时正在司礼监处理公务,闻讯后即刻赶往西苑……哦?”
朱由校(林凡)声音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那朕身边随侍的太监、护卫,都是谁安排的?
西苑的龙舟,又是何人负责检修?”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锤子,敲在魏忠贤的心头。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下,声音带着真正的恐慌:“万岁爷明鉴!
老奴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表!
此事老奴己命东厂严查,定将谋害皇上的奸佞揪出来,千刀万剐!”
“查?”
朱由校(林凡)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声音依旧冰冷,“那就好好查。
查不清楚……你这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也就做到头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魏忠贤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只见对方眼中没有任何戏谑或试探,只有一片不容置疑的森然。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皇权……苏醒了。
而且,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高效的杀伐之气。
“……是!
老奴遵旨!
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魏忠贤低下头,将眼中的惊惧与怨毒深深隐藏。
“奏章放下,你……退下。”
朱由校(林凡)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苍蝇,“没有朕的传召,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魏忠贤将奏章轻轻放在床边矮几上,躬身退了出去,步伐比来时沉重了数倍。
寝宫内再次安静下来。
张皇后看着魏忠贤狼狈退走的背影,又看看闭目养神,颈间还插着金针的皇帝,心中波澜起伏。
她从未见过魏忠贤在皇帝面前如此吃瘪,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畅快淋漓的压制。
“皇上……”她轻声唤道。
朱由校(林凡)睁开眼,看向她,目光中的冰冷锐利稍稍融化,带上了一丝疲惫和……坦诚?
“皇后,”他嘶哑地说,“朕这次……算是从阎王殿里爬回来了。
有些事,看得比以前清楚了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远远侍立、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最终回到张皇后脸上。
“这宫里,朕能信的人不多。
你……是其中一个。”
张皇后心头一热,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她用力点头,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臣妾……明白。”
这时,之前派去的小太监端着熬好的姜汁和药汤回来了。
朱由校(林凡)示意张皇后协助他,用煮过的干净软布,蘸着烈酒小心地擦拭颈部切口周围,然后敷上捣碎的姜汁。
剧烈的刺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哼都没哼一声。
接着,他喝下了那碗苦涩的草药汤。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躺下,感受着药物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舒缓。
“皇后,”他闭着眼,声音低沉,“替朕留意着……宫里宫外,任何风吹草动。
还有,暗中查访,看看有没有……精通岐黄之术,尤其擅长外伤、懂得人体构造的医者,或者……心思灵巧,善于格物的匠人。”
张皇后心中一震。
皇帝这是要开始建立自己的力量了?
她郑重应下:“臣妾记下了。”
朱由校(林凡)不再说话,仿佛沉沉睡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真的睡去。
脑海中的现代医学知识、历史脉络,与这具身体承载的帝王身份、宫廷险恶,正在飞速地融合、计算。
魏忠贤的势力盘根错节,落水的幕后黑手尚未浮出水面,大明朝内忧外患……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布局。
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军医,将用手术刀般的精准和冷酷,为这个垂死的帝国,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手术。
颈间的金针,是他新生的标志,也是他向这个时代,刺出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