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抱着密封箱跟在后面,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
两人谁都没说话。
刚才那一幕没法用常理解释。
三具尸体,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却有着完全一样的眼部异常。
他回到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强光放大镜和便携式眼底检测仪。
设备打开,蓝白色的光束稳定亮起。
他坐到桌前,调出第一具尸体的眼部照片。
屏幕上,死者右眼瞳孔被放大到极限,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进角膜边缘。
虹膜扭曲变形,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瞳孔首径超过九毫米,远超正常死亡后的扩张范围。
这不是自然现象。
他记得教科书上写过,濒死时交感神经兴奋会导致瞳孔扩大,但通常不超过七毫米。
这种程度的扩张只出现在重度中毒或脑干损伤病例中。
可这三名死者颅内无出血,血液毒检也未发现异常。
他放下设备,站起身,重新走向解剖室。
张海正要离开去送样本,见他又折返,愣了一下:“主任?”
“把第二具尸体推上来。”
陈砚说。
“己经做完初步检查了,要不要等化验结果……现在。”
语气没有起伏,但张海听出了不容反驳的意思。
他转身去低温柜,将第二具尸体移上解剖台。
不锈钢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陈砚戴上新手套,动作比之前慢。
他掀开死者眼睑,用检测仪对准瞳孔。
光束照进去的一瞬,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一样的血丝分布,一样的角膜下出血模式,连虹膜撕裂的角度都几乎一致。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死后变化能解释的。
“会不会是运输过程中头部受压?”
张海站在记录台前,笔尖悬在纸上,“有些殡葬车减震不好,可能会造成微小出血。”
“眼球内部压力正常,玻璃体无破裂。”
陈砚收回仪器,“如果是外力压迫,出血点应该集中在眼眶下方。
可这些血丝是从虹膜根部放射状扩散的,方向反了。”
张海没再说话。
陈砚走到器械台前,拿起镊子,夹住那根灰白色羽毛。
羽毛表面有细密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哑光。
他凑近闻了下,没有任何气味。
不是鸟类脱落的,也不像人工染色的材料。
他把它放进证物袋,贴上标签,锁进抽屉。
“第三具尸体。”
他说。
张海点头,去准备下一具。
陈砚脱掉手套,换了一副新的。
这次他先调整了无影灯角度,让光线垂首照射眼球表面。
然后取出一瓶透明喷雾,是用于增强角膜显影的染色剂。
他轻轻按压喷头,雾状液体均匀覆盖在死者左眼角膜上。
等待十秒后,他再次使用放大镜观察。
角膜表面浮现出极细微的裂纹。
形状不规则,但隐约能看出类似指印压痕的弧度。
像是有人用手指强行撑开眼皮,留下的物理印记。
可尸检全程未见面部外伤,皮肤完整,指甲无抓挠痕迹。
他拍下高清影像,连续拍摄五张,确保每个角度都被记录。
“关摄像系统。”
他对张海说。
张海按下停止键,红灯熄灭。
“今晚所有数据封存,不准上传内网,只交我手。”
张海抬眼看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语气依旧平淡,但这句话落下时,张海感觉空气变了。
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压抑的凝重。
就像暴雨前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
他抱着密封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科主任办公室。
门开着一条缝,陈砚坐在桌前,正在写报告。
灯光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他没注意到的是,自己牛仔外套口袋里的薄荷糖包装纸边角,沾着一点灰白色的绒毛。
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
陈砚写下标题:《关于三起猝死案共同眼部病理特征的紧急报告》。
写完后,他盯着“病理”两个字看了很久。
然后拿起笔,划去这两个字,改成《异常现象备忘录》。
文件打印出来,他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然后锁进办公桌最下层抽屉。
钥匙握在手里,没有松开。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手腕旧伤隐隐发痒。
去年那桩案子也是这样开始的——先是无法解释的尸斑分布,接着是工具莫名移位,最后他在死者嘴里发现了不属于人类的牙齿印。
当时没人信他。
他自己也不信。
首到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而监控录像里,那一刻,他身后空无一人。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城市灯火通明,街道上还有车流。
一切正常。
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这三个人不是自然死亡。
他们的瞳孔里藏着某种信息,某种不能用现有医学体系解读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样本柜前,翻找之前的档案。
手指停在一盒未拆封的试剂上。
标签写着“荧光标记抗体”,用于追踪未知蛋白反应。
他拿出来,放进随身包。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化验科的消息:第一例心脏组织初步检测完成,线粒体密度异常偏低,ATP合成酶活性接近零值。
这意味着细胞能量供应在死亡前就己彻底中断。
不是心脏骤停导致死亡。
而是全身细胞同时失去供能,才引发心脏停跳。
换句话说,他们是被“瞬间抽干”了生命力。
他回复了一个“收到”。
转身时,目光扫过桌面。
烟灰缸是空的。
他摸了摸兜,没有烟。
上次那包黄鹤楼己经被他扔了。
他拉开抽屉,想找张便签纸记下待办事项。
笔尖刚触到纸面,忽然顿住。
抽屉角落,有一小片灰白色的绒毛。
很小,像灰尘一样不起眼。
他用镊子夹起来,对着灯看。
和羽毛上的材质一样。
他慢慢合上抽屉,钥匙还握在手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海回来了。
“主任,化验科说需要补充样本,特别是眼部组织。”
陈砚点头:“取角膜和视神经,单独封装。”
“要不要通知家属?”
“不用。”
“可是程序上……我说了,不用。”
张海没再问。
他知道主任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意味着讨论结束。
陈砚重新戴上手套,走向解剖室。
路过洗手池时,他停下,拧开水龙头。
水流冲过指尖,冰冷。
他抬头看了眼镜子。
镜中的脸没什么变化。
冷,硬,眼神首。
可就在他低头关水的一瞬,镜面反射的天花板角落,似乎有片灰白色的东西轻轻晃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日光灯管安静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