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名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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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是被一阵刺骨的冰凉惊醒的 。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仿佛灵魂被冻结后又强行解冻的战栗。

他的意识像一台重启失败的旧电脑,在黑暗中反复卡顿、闪烁着意义不明的雪花点,耳边充斥着“扶桑既出,天命维新”的宏大回响,与青铜神树那妖异的金光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涡。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的一丝真实而冰冷的触感,像一根探针,终于刺破了这层混沌。

他奋力挣扎,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掀动都仿佛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抗衡。

当他终于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的手掌,正无意识地按在一件造型古朴的青铜镇席兽上 。

兽首双目错银,在从某个方向透进来的、柔和的晨光中泛着清冷而沉寂的光芒 。

视线上移,是雕刻着繁复蟠螭纹的巨大梁柱,上面垂挂着一层层朦胧的素纱帷帐,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如梦似幻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沉郁而安神,他那考古专业训练出的嗅觉立刻分辨出,这是汉代贵族最常使用的沉水香 。

这里不是龙泉山下的医院,也不是任何他所熟悉的地方。

“我……在哪儿?”

一个沙哑、虚弱,且带着明显少年稚嫩感的声音从他喉间挤出 。

王莽浑身一震,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那常年泡在图书馆、偶尔还会熬夜打打游戏而略带磁性的青年嗓音,怎么会变成这样?

“公子!

您终于醒了!”

一声带着压抑哭腔的少女呼唤在床边响起,将他混乱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

王莽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跪坐在床边的青玉簟(diàn)上。

她身着一件款式古朴的深衣,梳着双丫髻,领口处用细密的丝线绣着菱花纹 。

王莽的职业病瞬间发作,他认得这种纹样,与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织锦残片上的刺绣风格几乎一模一样 。

“你是谁?”

他再次开口,努力适应着这个陌生的声音。

少女似乎被他这句问话吓到了,捧着一个漆碗的双手微微发抖。

那只漆碗边缘有几处细微的剥落,清晰地露出了层层叠叠的苎麻胎——这是西汉中期“夹纻胎”漆器特有的工艺特征,为了让漆器更轻便耐用 。

“公子……您不认得婢子了吗?

我是春桃啊。”

少女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关切,她小心翼翼地将漆碗递了过来,“您……您己经昏睡整整三日了 。

那天在洛水边……”她的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突然噤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

洛水?

王莽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明明是在蜀地的龙泉山考古,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的洛水边?

而且还是“三天前”?

他没有去接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而是挣扎着坐起身。

身体的虚弱超出了他的想象,仿佛每一块肌肉都被抽走了力气。

他盯着碗中晃动的水面倒影,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清晰地映现出来:高挺的眉骨,略显稚气的脸部轮廓,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这分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绝不是他那个二十二岁、戴着黑框眼镜的现代青年模样 。

“不……这不可能……”他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丝被,赤足踩上地面冰凉坚硬的青砖 。

足底传来的细密刺痛感无比真实,让他打消了这是梦境的荒谬念头。

身上穿着的单薄中衣松松垮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嶙峋的锁骨,这具身体显然营养不良,或者说,正处于大病初愈的极度虚弱中 。

他踉跄着走到不远处的一面铜镜前。

镜子被擦拭得光可鉴人,他伸手抚过镜钮上古朴的云雷纹,指尖的触感冰凉而坚硬。

镜中的少年,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震惊、迷茫与恐惧。

他的目光被镜子旁案几上摊开的一卷竹简吸引了过去 。

作为考古系的学生,他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

他颤抖着拿起最上面的一卷,墨迹犹新,是用标准的汉隶写就的。

开头的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建始三年九月丁亥……”王莽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建始!

这是西汉孝成皇帝刘骜的第一个年号!

建始三年,换算成公元,就是……公元前30年!

他抓起竹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竹简之间,还夹着一片小小的木牍,上面同样用隶书记载着一行字:“十月丙午,日有食之。

”这个日期!

王莽的记忆像是被按下了搜索键,疯狂地在知识库里检索。

他想起来了,在《汉书·五行志》中,对这次日食有着完全吻合的记载!

这不是道具,不是伪造,这是……真的!

“今年……是建始三年?”

他猛地转身,动作太大,撞翻了身后的漆案。

漆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流淌,像一条绝望的、暗色的河 。

“公子!

公子您当心啊!”

春桃慌忙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声音里带着哭腔,“公子莫急,家主说了,待您大好了,第一时间就要通知他……婢子这就差人去禀报家主!

”王莽却没有理会她的惊慌,他几步冲到春桃面前,蹲下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急切而颤抖的语气问道:“你告诉我,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彻底把春桃问懵了。

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眼神中除了病后的虚弱,更多的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惶恐与陌生,仿佛灵魂被换掉了一般。

她呆呆地,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公子……您是新都侯的公子,王莽啊。

您是大司马的亲侄儿,您……您莫不是真的糊涂了?

”新都侯之子……王莽……大司马的子侄……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不是魂穿到了一个无名小卒身上,他成了……那个王莽!

那个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以一己之力终结西汉,建立“新”朝,并推行了一系列超前却最终失败的改革,被后世无数史学家争论不休的……篡汉者,王莽!

窗外的梧桐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惊骇。

王莽缓缓松开抓住春桃的手,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去。

他扶着回廊上冰冷的朱漆立柱,机械地数着:“一、二、三、西、五……”五步一柱,柱高三米,廊宽两米,完全符合《汉书》中记载的西汉列侯宅邸的规制 。

这不是影视城,这不是博物馆,这里是公元前30年的……长安。

掌心沁出的冷汗,很快便浸湿了刚刚抓过的竹简。

公元前30年……他快速在脑中计算着。

历史上的王莽,是在公元8年称帝代汉,这中间……还有整整三十八年的时间!

“三十八年……”他踉跄着扶住庭院中的一棵青铜灯树,灯盘里凝固的兽脂还带着一丝燃烧后的焦味 。

他现在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个在外戚王氏家族中并不起眼、甚至因为父亲早逝而地位有些尴尬的子弟。

他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安汉公,不是那个手握天命的摄皇帝,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迷茫和恐惧攫住了他。

作为一个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的现代人,他深知“王莽”这个名字未来将要背负的一切——篡逆、失败、战乱、身死国灭……以及那身后两千年的骂名。

难道自己会成为历史巨轮下的一环,被迫按照既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向那个注定的、悲剧的结局吗?

“不……我不是他!

我只是个想写好毕业论文的考古系学生……”他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公子,起风了,当心着凉。”

春桃不知何时己经跟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件制作精良的玄色深衣,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

深衣的衣缘,用朱砂红的丝线镶了一道滚边,在微弱的光线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

他知道,西汉以黑为贵,《礼记》中记载,“玄衣纁裳”是士大夫阶层的正服 。

这件衣服,代表着他此刻的身份。

他默默地任由春桃为他穿上深衣,当他自己伸手系上腰间的革带时,指尖无意中摸到了一块温润的玉璜,上面用古朴的小篆,清晰地刻着两个字——“王氏” 。

这个姓氏,在此时的西汉,就意味着权势。

他回想起史书上关于这个外戚家族的记载:王莽的姑母,正是汉元帝的皇后,当今的皇太后王政君。

王氏一族,也正是在她成为太后之后,权势日益膨胀,最终达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

既然他知道历史的走向,是不是可以避开那些致命的“坑”?

不称帝,不改制,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富家翁,混吃等死,是不是就能逃过最终的宿命?

他沉下心来,开始强迫自己冷静,并试图搜索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

记忆的碎片如同海底的沉船,模糊而破碎,但当他集中精神时,一些关键的画面开始浮现。

“我落水那天……”他故意停顿下来,转头看向春桃,锐利的目光捕捉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

“您……您说……说要去找一块玉佩……”春桃的声音细若蚊蝇,几乎听不见,“后来……后来河工们在下游,才寻到了郎君您……您的一只丝履……”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奴婢多嘴!

奴婢多嘴!

家主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求公子恕罪!

”不许再提?

王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里面果然有蹊跷!

历史上的王莽年轻时以“折节恭俭”闻名于世,克己复礼,安贫乐道,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块玉佩就冲动投水?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

他摩挲着腰间这块“王氏”玉璜,脑海中,一幅关于落水的、充满了挣扎与恐惧的画面一闪而过,画面中,似乎还有另一张年轻而倨傲的面孔……他如今所处的年份是建始三年,公元前30年。

根据他的记忆,王氏外戚集团真正开始一手遮天,是从王莽的大伯父王凤被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开始的。

而那应该是汉成帝更后面的永始年间。

也就是说,现在王家的势力虽然己经崛起,但还没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自己,也还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取历谱来。”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

春桃被他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气势镇住了,不敢多问,连忙起身从书案下捧来一卷记载着节气时令的木牍 。

王莽接过木牍,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九月晦日”西个字上 。

汉代以十月为一年的开始,九月晦日,便是年终之日。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史书记载,皇太后王政君正是在建始三年的冬天,以太后的尊贵身份,回归娘家省亲。

也正是从这一次省亲开始,这位昔日的皇后,在沉寂多年后,开始积极地运用自己太后的影响力,为王氏家族铺路。

她的长兄王凤,也正是借着这股东风,权势日益稳固,最终成为了外戚王氏家族无可争议的领袖和族长。

“五日后……”春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补充道,“家主差人传话,说五日之后,太后娘娘的鸾驾便会到达府邸。

届时,所有王氏子弟,无论嫡庶,都必须去正厅门外跪迎。

”她一边说,一边细心地替王莽整理着深衣的领口,“喏,连西院那位庶出的公子,今天都得了新裁的衣裳呢。

”王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春桃先行退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自一人站在小院的厅廊下,王莽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冰冷的北风卷着几片枯黄的残叶,掠过庭院中尚未清扫的积雪 。

廊下的青铜灯树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来一阵清冷的梅花香气 。

远处正厅的方向,隐约传来钟磬之声,想必是家族己经开始为了迎接那位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他的姑母,皇太后王政君——的到来,而进行着紧张的布置 。

冬日的冷风像刀片一样,一刀一刀地刮在他的脸上,也刮在他的心里。

五味杂陈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对自己现代身份的怀念,有对身处异世他乡的惶恐,更有对那个注定悲剧的未来的深深不安。

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面对着这个全然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世界。

他知道,五天后,当那位皇太后的车驾降临王家府邸时,一场决定他,也决定整个王氏家族,乃至整个大汉王朝未来命运的序幕,就将缓缓拉开了。

而他,这个来自两千年后的孤魂,将被迫走上舞台,扮演那个名叫“王莽”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