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历本的纸页太薄,红笔在上面洇出小小的晕,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树洞”里名叫“雨靴”的网友发来的照片——一双灌满泥浆的黄色雨靴,配着一句“我在山区支教,今天雨太大,孩子们没法上学,我踩着这个去家访了”。
那时他刚接完母亲的第一期化疗,口袋里只剩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他对着屏幕看了很久,点开自己刚接的设计尾款,匿名转了两千块过去,附言“买双防滑的”。
后来“雨靴”寄来一包山里的野核桃,说“孩子们剥的,有点丑,但甜”。
核桃他一首没舍得吃,现在还放在客厅的玻璃罐里,壳上的裂纹像星星。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是“树洞”的推送提示。
他点开那条自白帖,评论己经滚到了第五页。
有人说“守夜人你知道吗?
我去年考研失败,是你讲的桥洞故事让我没跳河”,后面跟着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有人贴出他五年前发的旧诗,“‘月光是没关紧的水龙头’,这句话我抄在日记本第一页”;还有个ID叫“键盘侠本侠”的,发了条长评:“我昨天在帖子里骂得最难听。
其实我刚被公司裁员,看谁都不顺眼。
对不起,守夜人。”
陈砚的指腹蹭过屏幕上“对不起”三个字,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听见两个护士议论。
“3床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天天抱着电脑,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不像个孝顺的。”
他当时攥着缴费单,没敢抬头——那时他正在给“树洞”里一个患尿毒症的姑娘查肾源匹配的流程。
“小陈,发什么呆呢?
张阿姨的声音从阳台飘进来。
她提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摘的黄瓜,“给你妈炖个汤,医生说清淡点好。”
她瞥见陈砚的手机屏幕,眼睛亮了亮,“这不是你常去的那个‘树洞’吗?
我孙子也在上面,说有个叫‘守夜人’的可好了。”
陈砚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张阿姨把黄瓜放在桌上,忽然叹了口气:“我那口子走得早,那阵子天天在网上看他以前发的朋友圈,看一次哭一次。
邻居说我魔怔了,可我知道,那不是网,是念想。”
下午做CT的时候,母亲躺在移动病床上,忽然指着走廊的电子屏笑。
上面滚动播放着医院的宣传片,有段采访是小张的女儿:“我在网上认识了好多画画的朋友,他们说我的画能给人力量,就像‘树洞’里的守夜人叔叔一样。”
陈砚的心猛地一跳。
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镜头里的笑脸比阳光还亮。
他想起她之前在“树洞”发过画——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星星,配文“给守夜人叔叔,照亮你走夜路”。
检查完回到病房,手机弹出一条新私信,来自“雨靴”:“陈老师,我带孩子们种的核桃树结果了。
知道你母亲生病,寄了点新核桃过来,医生说这个对身体好。
对了,县教育局看到我们在网上发的支教视频,给学校拨了新的桌椅,谢谢你当初教我发帖子。”
陈砚走到窗边,风掀起窗帘的一角,吹起他桌上的一张纸。
那是他昨晚写的设计稿,给社区做的反诈宣传海报,角落里画着棵歪脖子树,树上挂着个牌子:“网线像树根,缠太紧会勒伤,离太远会枯萎。”
楼下的早餐摊收摊了,老板娘正和张阿姨的孙子说话,小孩举着手机,兴奋地展示什么。
陈砚忽然想起刚用“守夜人”这个ID时,有人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当时敲了一行字:“因为黑夜太长,总有人要举着灯,哪怕灯光很暗。”
现在他看着手机里不断刷新的消息,看着母亲在病床上轻轻打着盹,看着窗外渐渐爬上来的月光,忽然懂了所谓的“网络褶皱”——那些连接与割裂,那些信任与误解,那些隔着屏幕的温暖与刺痛,其实都是同一个东西的两面。
就像他手掌上的纹路,纵横交错,看似杂乱,却终究构成了独一无二的自己。
他拿起笔,在病历本背面的晚霞下面,添了一行小字:“光会穿过褶皱,落在该照亮的地方。”
然后打开电脑,在“树洞”发了条新帖,标题很简单:“今晚继续守夜,你们有故事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病房的门被推开,小张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走进来,手机还在响,是他女儿发来的语音,清脆得像风铃:“爸爸,守夜人叔叔回复我啦!
我说想给他画一幅全家福,他说等奶奶好起来,就拍一张寄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