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拂羽,大燕王朝唯一的公主。我父皇是提着刀砍下半壁江山的马上皇帝,威武雄壮,不怒自威。
按理说,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但现在,我正提着我的八宝鎏金枪,站在御膳房门口,看着我那位威武雄壮的父皇,系着个小碎花围裙,正满头大汗地……颠勺。
灶台火光熊熊,映着他乐开了花的脸。
“无虞啊,再等等,这道‘金玉满堂’马上就好!伯伯给你多加了半勺糖!”
灶台边的小马扎上,坐着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小一两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眉眼精致得像画里的人,皮肤白得像新出炉的馒头。
他就是敌国,前朝大梁送来的质子,谢无虞。
此时,这位亡国质子正托着腮帮子,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用一种我听了就想揍人的黏糊口气说:“谢谢伯伯!伯伯做的菜最好吃了!无虞最喜欢伯伯了!”
我父皇听了,手里的勺颠得更起劲了,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后天天给你做!”
我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御膳房的门。
“父皇!”
我父皇手一抖,一勺滚烫的油“刺啦”一声浇在灶台上,火苗子“蹭”地一下蹿起三尺高。
谢无虞吓得“啊”了一声,直接从马扎上滚了下来,抱着头,缩成了一团。那怂样,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拂羽?!”父皇看见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那种我最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又来干什么!一天到晚提着个破枪,像什么样子!”
我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枪扔了。
“这叫沥泉龙胆枪!不是破枪!”我指着地上的谢无虞,“您为了给他做饭,连早朝都推了半个时辰!您还记得您是个皇帝吗?!”
父皇把勺往锅里一扔,铁青着脸走过来。
“朕怎么就不是皇帝了?朕犒劳一下为国受苦的义子,怎么了?”
义子。
对,就在三天前,这个谢无虞,用一盘他自己做的,甜得齁死人的桂花糕,成功让我父皇龙心大悦,当场认他做了干儿子。
现在,他在宫里的地位,比我还高。
“他一个质子,算哪门子为国受苦!”我据理力争,“您忘了大梁是怎么在边境耍诈的吗?您忘了您亲征的时候,胳膊上还中过他们一箭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父皇不耐烦地挥挥手,“你看无虞,长得人畜无害,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朕这是以德报怨,懂吗?”
我懂个屁。
我只看见那个“好孩子”,正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躲到我父皇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眶红红的,好像我才是那个欺负他的恶霸。
“公主殿下……”他小声说,“您别生伯伯的气了,都是无虞不好。无虞不该让伯伯做饭的……”
他说着,还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
我父皇一看,心疼得不得了,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对我怒目而视。
“赵拂羽!你看看你!把弟弟都吓哭了!还不快给你弟弟道歉!”
我?
给这个绿茶小白莲道歉?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无虞:“你!你给我出来!是男人就别躲在别人身后!”
谢无虞吓得又往我父皇身后缩了缩。
“拂羽!”父皇彻底怒了,“你要是再敢胡闹,就给朕滚回你的练武场,一个月不准出来!”
我看着我父皇那张护犊子的脸,再看看他身后那个装可怜的白莲花。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涌了上来。
行。
你们行。
我深吸一口气,把枪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巨响。
“好!我走!”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身后,传来我父皇安慰谢无虞的声音。
“乖无虞,别怕别怕,姐姐她就是这个脾气……来来来,菜好了,咱们不管她,吃饭!”
我走出好远,还能闻到那股,甜得发腻的,饭菜香味。
我赵拂羽,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谢无虞。
你给我等着。
我跟你,没完。
我以为,谢无虞顶多就是哄着我父皇给他开开小灶。
没想到,我低估了他的段位。
三天后,我正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我的贴身侍女夏桃,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公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一枪扫断一排木人桩,收了枪,没好气地问:“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夏桃哭丧着脸,“皇上……皇上他,把西苑那块地,赏给谢公子了!”
“什么?!”我手里的枪差点没拿稳。
西苑,那是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的地方。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母后去世后,父皇就把那里封了,谁也不准进。连我,一年也只能进去祭拜一次。
那是我和父皇,心里最后的念想。
现在,他竟然把那块地,给了谢无虞?
“为什么?!”我咬着牙问。
“谢公子说……说他想自己种点菜,还说御膳房的菜,没有家的味道。”夏桃小声说,“皇上听了,当场就说,要把西苑给他,让他建个小厨房,自己种菜自己做饭,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我眼前一黑。
好一个“家的味道”。
他谢无虞,一个亡国质子,也配在我大燕的皇宫里,找家的味道?
我把枪往地上一扔,提着裙子就往西苑冲。
等我赶到的时候,工部的人已经在里面叮叮当当地动工了。
我母后最喜欢的那片蔷薇花圃,被铲平了。
父皇,正和谢无虞两个人,拿着一张图纸,兴高采烈地指指点点。
“……这里,给你建个玻璃花房,冬天也能种菜。”
“这边,挖个小池塘,养几条鱼,你想吃的时候,自己捞。”
“还有这里,给你垒个最好的灶台,烟囱要用青砖的,结实!”
谢无虞仰着头,看着我父皇,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谢谢伯伯!伯伯你真好!”
“哈哈哈,只要无虞开心,伯伯就好!”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
“住手!”我冲进去,大吼一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父皇看见我,脸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我来问问您,”我指着那片被毁掉的花圃,眼眶红了,“您还记不记得,这里,是谁种的花?!”
父皇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强硬所取代。
“朕当然记得。”他说,“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母后,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看到朕开开心心的。”
“所以,您开心的代价,就是毁掉她最喜欢的东西吗?!”
“放肆!”父皇被我戳中了痛处,勃然大怒,“赵拂羽,朕看是朕太纵容你了!来人!”
“在!”几个侍卫冲了过来。
“把公主,给朕带回她的寝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是!”
侍卫们围了上来。
我看着父皇那张,被愤怒和薄情包裹的脸。
再看看他身边,那个低着头,藏起嘴角一丝得意笑容的谢无虞。
我的心,凉透了。
我没有反抗。
因为我知道,反抗,也没有用。
在这个人面前,我父皇,已经,没有了任何理智。
我被软禁了。
整整一个月。
等我再被放出来的时候。
西苑,已经,大变样了。
我母后的花园,变成了一个……菜园子。
里面,种满了青菜,萝卜,还有……大葱。
菜园子旁边,立着一间,精致得不像话的,小厨房。
厨房的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
谢无虞,穿着一身短打,正在菜地里,哼着小曲,拔萝卜。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他举起手里那根,沾着泥巴的,白白胖胖的萝卜,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笑容。
“公主殿下,”他说,“要尝尝我刚拔的萝卜吗?可甜了!”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
我忽然觉得,我之前的那些愤怒,那些咆哮,都像个笑话。
对付这种人,用强的,是没用的。
我深吸一口气,也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
“好啊。”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