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跟着母亲的车驾停在山门外时，恰逢暮色西合，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衬得这座千年古刹愈发幽静。
她扶着母亲沈夫人下车，抬头望见“柏林寺”三个苍劲的大字嵌在山门匾额上，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心下便生出几分安宁。
“听闻这柏林寺的月下桂最是有名，今夜住在这里，倒能得个清净。”
沈夫人理了理衣襟，语气带着几分对佛前祈福的郑重。
镇国将军沈毅近来在朝中偶有不顺，沈夫人便特意带了嫡女来这香火最盛的古寺，求一份平安顺遂。
沈清辞应着，目光却被寺内那几株探出墙的桂树枝桠勾了去。
她今日梳了双环髻，发间别着支新得的素银桂花簪，是母亲前几日寻巧匠打的，花瓣纹路精巧，此刻被余晖映着，倒像是沾了真的桂香。
进了寺内，知客僧引着她们往后院的客院去。
一路行来，青砖铺就的小径两侧，桂树成林，虽未到繁花满枝的时节，零星飘落的花瓣却己让空气里浸满了甜香。
沈清辞忍不住放慢脚步，指尖拂过身侧一株桂树的叶片，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心头的雀跃淡了几分，添了些许沉静。
安置妥当后，沈夫人去前殿随住持礼佛，叮嘱沈清辞：“莫要乱跑，这寺里大，入夜后路不好走。”
“女儿晓得的。”
沈清辞乖巧应下，待母亲走后，却按捺不住性子，拉着侍女青禾往后山的方向溜去。
她早听人说，柏林寺后山有处望月台，是赏月下桂的绝佳去处，此刻正是好奇心最盛的年纪，哪里肯乖乖待在客院。
“小姐，夫人要是知道了……”青禾一路跟着，忧心忡忡。
“就看一眼，看完就回。”
沈清辞回头冲她笑，眼底的光比檐角的残阳还要亮，“你看这月色多好，不去瞧瞧可惜了。”
今夜的月亮确实好，一轮满月悬在墨蓝的天幕上，清辉如水，漫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
两人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上走，桂香愈发浓郁，隐约还能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
望月台就在眼前了，是一块天然的平整巨石，边缘围着半人高的石栏。
沈清辞正要快步上前，却被青禾猛地拉住：“小姐！
那边好像有人！”
沈清辞一愣，顺着青禾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月光下的巨石旁，立着几个玄衣人影，身形挺拔，气息沉凝，一看便非寻常香客。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石栏边坐着一个男子，背对着她们，玄色锦袍的下摆垂落在石阶上，被月光染得泛着冷光。
“谁在那里？”
一声低喝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个玄衣人立刻转身，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目光如炬般射过来，带着凛冽的杀气。
沈清辞吓得后退半步，青禾更是脸色发白，将她护在身后，却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我们是来赏月亮的，走错路了……”沈清辞定了定神，强压着心跳解释，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她看得出来，这些人绝非善类，怕是冲撞了什么贵人。
玄衣人显然不信，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冷声道：“此地是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沈清辞连忙拉着青禾要退，却被对方拦住：“站住！
深夜擅闯，可知罪？”
就在这时，石栏边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沈清辞的呼吸猛地一滞。
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峰，薄唇紧抿着，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像寒潭，望过来时，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是他。
京中无人不知的摄政王，墨渊。
沈清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位摄政王权倾朝野，性情狠戾，是连圣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她们竟误闯了他的地方。
“摄政王殿下……”沈清辞福了一礼，声音细若蚊蚋，“小女沈清辞，是镇国将军之女，无意闯入，还望殿下恕罪。”
墨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立刻说话。
他的视线先是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头，随即停在了她的发间——那支素银桂花簪，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与周遭飘落的桂花瓣交相辉映，竟让他心头莫名一动。
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悄然漫上来，像是被遗忘了许久的碎片，在这一刻轻轻碰撞。
他想起了什么，又抓不住具体的影子，只觉得这月光、这桂香，还有眼前少女低头时，被月光照亮的那截纤细的脖颈，竟让他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执掌朝政多年，早己心如磐石，这世间万物，能让他动容的寥寥无几。
可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却让他指尖微顿。
“殿下？”
身旁的护卫见他久久不语，低声请示，按规矩，擅闯禁地者绝不能轻易放过。
墨渊回过神，目光从沈清辞发间移开，落在她因紧张而泛红的耳尖上。
他沉默片刻，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凛冽：“既是无意，便走吧。”
沈清辞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抬头望了墨渊一眼，恰好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却又看不真切。
“还不快走？”
护卫催促道。
“谢殿下恕罪。”
沈清辞连忙再次行礼，拉着青禾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匆匆，裙摆扫过石阶上的桂花瓣，留下一路细碎的香。
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墨渊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轮满月。
夜风卷起更多的桂花瓣，落在他的袍角，带着清冽的香气。
“殿下，这沈将军的女儿……”护卫上前一步，有些不解。
墨渊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捻起一片落在石栏上的桂花瓣。
花瓣微凉，香气清浅，像极了刚才那少女发间的簪子。
“去查。”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镇国将军府嫡女，沈清辞。”
“是。”
护卫虽疑惑，却还是恭敬领命。
墨渊重新坐回石栏边，目光再次投向那轮明月，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对一个陌生的少女生出探究，更不明白，为何那支桂花簪与月下的侧脸，会让他心头泛起如此奇异的涟漪。
或许，只是月色太好，桂香太浓，扰了心神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却没发现，落在月华中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己染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牵绊。
而那清冽的桂香，似乎也从今夜起，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悄然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