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明在咸湿的空气中惊醒,指尖触到蓬帆上凝结的冰晶——这盛夏时节,甲板竟覆着层薄霜。
昨夜沈青鸾消失前按在他唇上的血指印,此刻在晨曦中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侯爷倒是会挑棺材。
"绯色衣角从桅杆顶飘落,沈青鸾怀中抱着个啼哭的婴孩,襁褓上赫然印着靖南王府的麒麟纹。
她足尖轻点缆绳,将孩子抛进陆昭明怀里时,腕间银镯撞出清越的宫商之音。
陆昭明接住孩子的刹那,船身突然剧烈倾斜。
十二道水柱从河底冲天而起,在半空凝成卦爻形状。
沈青鸾的罗盘疯狂转动,厉声道:"坎上兑下,困卦化水厄!
带人往东舷跳!
"盐包崩落掀起的白雾中,陆昭明瞥见沈青鸾后腰渗出的血迹。
昨夜被钩锁撕裂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她结印的动作绽开更艳丽的红。
他单手抱着婴孩,腾空时软剑挑断缠住她脚踝的缆绳:"不要命了?
"河水比想象中更刺骨。
陆昭明潜入水下寻找幸存者时,发现沉船残骸间漂浮着数十个青铜卦盘。
当他抓住某个挣扎的船工时,那人脖颈后露出与追兵相同的赭石粉印记。
"小心!
"沈青鸾的惊呼从背后传来。
陆昭明旋身斩断偷袭者的弩箭,箭杆断裂处竟爬出细如发丝的赤色蛊虫。
沈青鸾甩出银镯击碎蛊虫,镯身金乌纹在阳光下燃起真火。
码头乱作一团时,沈青鸾正将第八个孩童推上救生筏。
她的绯衣被冰水浸成暗紫色,发间木簪不知何时换成陆昭明的玄铁发扣。
当某个老妇颤巍巍指着她喊"妖女"时,陆昭明的披风己裹住她打颤的肩膀。
"官府查案。
"他亮出镇北侯令牌,掌心却暗中渡真气给她:"这些人身上有蛊。
"在临时征用的茶肆里,沈青鸾用茶梗在桌面排卦。
陆昭明注意到她每次拨动卦象,耳后便有凤凰胎记若隐若现。
当卦成离火之相时,她突然攥住他手腕:"侯爷可记得双亲临终景象?
"陆昭明眼前闪过漫天大雪,母亲染血的手指在雪地画出扭曲图腾。
那图案此刻竟与沈青鸾用茶梗摆出的卦象重合。
"您母亲画的是反八卦,"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生命线,"有人在用逆乾坤之术篡改天机。
"茶盏突然炸裂。
沈青鸾翻身将陆昭明扑倒在地,三支淬毒的袖箭钉入他们方才的位置。
窗外闪过赭石粉的微光,陆昭明反手掷出碎瓷片,听到重物坠地的闷响。
"是皇陵守墓人。
"他擦去沈青鸾颊边的血渍,发现自己的动作竟带着二十年未有的轻柔,"姑娘究竟惹了多少麻烦?
"沈青鸾扯过他衣袖包扎伤口,突然笑出声:"不及侯爷——您可知昨夜那卦金,押上的是自己的姻缘线?
"她染血的指尖在他掌心画出红鸾星位,"天机劫要破了,代价可要侯爷亲自来偿。
"檐角铜铃第五次被风吹响时,沈青鸾指尖的茶梗突然迸出火星。
陆昭明下意识扯开她染血的袖口,却见那道被蛊虫咬过的伤口正渗出荧绿色液体,在皮肉下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别动。
"沈青鸾按住他欲催动真气的手,"这是子午连心蛊,侯爷的内力只会让它钻得更深。
"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珠滴在陆昭明掌心,"劳驾侯爷当回卦盘。
"血珠沿着他掌纹游走时,陆昭明忽然看清茶汤倒影里的异象——二十年前的自己正跪在雪地里,母亲的手指并非在画图腾,而是在他眉心刻下封印。
记忆中的大雪突然变成漫天星斗,沈青鸾的喘息声将他拉回现实:"侯爷的命宫...被人换过。
"窗外骤起的马蹄声打断卦象。
十二匹罩着赭色马衣的骏马踏破茶肆门槛,为首者面具上的螭纹让陆昭明瞳孔骤缩——这是只有太子亲卫才能佩戴的龙子印。
沈青鸾突然将染血的茶梗塞进他齿间:"咽下去,能暂时遮住活人生气。
"当亲卫长的弯刀劈开屏风时,陆昭明正俯身压在沈青鸾身上。
她散开的衣襟露出半幅山河社稷图刺青,亲卫们突然齐刷刷跪地:"参见..."话未说完,沈青鸾袖中铜钱己封住他们喉间要穴。
"侯爷这戏做得过了。
"她指尖抵在他剧烈跳动的颈动脉,声音却带着笑,"再不起来,您的七星佩要刺破我肋骨了。
"处理尸体的过程异常安静。
陆昭明注意到每个亲卫后颈都有蛊虫啃噬的孔洞,而沈青鸾正用银簪挑出他们眼珠里的卦签。
"是活尸。
"她将沾着脑髓的卦签递给他看,签文赫然写着"乙酉年霜降":"有人用这些尸体养了二十三年蛊。
"暮色降临时,沈青鸾在茶肆后院布下九宫阵。
她要求陆昭明褪去上衣,用朱砂在他脊背绘制二十八宿图。
笔尖游走到心俞穴时突然顿住:"侯爷三年前可曾受过穿心之伤?
"陆昭明握剑的手颤了颤。
他确实在三年前北疆之战被利箭贯胸,但军医说那道伤口浅得蹊跷。
此刻月光照在沈青鸾的银镯上,映出他后背若隐若现的龙鳞纹——这分明是皇室血脉才有的胎记。
"姑娘不解释下这个?
"他突然反手扣住她执笔的手腕,指腹按在跳动的桡动脉上,"天机阁余孽,太子亲卫,现在又成了皇室秘辛的解签人?
"沈青鸾的罗盘在此时疯狂转动。
阵眼处的青铜卦盘突然渗出黑血,地面开始浮现出盐船沉没时的卦爻图案。
她顺势跌进他怀里,唇瓣擦过他耳际:"侯爷不如先想想,为何每次遇险都会与我肌肤相亲?
"子夜时分,最后一道卦象在阵中显现。
陆昭明看着自己掌心浮出的"乙酉"二字,突然想起靖南王书房那幅《霜降猎宴图》——画中先帝手持的弓弩,与今日追杀者所用形制完全相同当沈青鸾用银镯收起最后一枚卦签时,陆昭明突然将玄铁发扣按在她渗血的伤口:"姑娘若再消失,我便用这发扣上的七星纹,把江南道所有卜卦摊掀个底朝天。
"河风突然送来盐粒摩擦的细响。
沈青鸾转身望向残月,鬓发散落在他肩头:"侯爷可知,红鸾星动时,最忌沾染将死之人的血气?
"她腕间的凤凰胎记在夜色中泛着金红,像极了母亲画像上未点睛的凤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