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守夜人2

市殡仪馆的夜，总是比外面更沉，更静。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香烛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终结”本身的气味混合体。

走廊的灯光白得惨淡，映照着冰冷瓷砖，脚步声回荡，清晰得有些刺耳。

陆离穿着一身熨帖却略显陈旧的深色制服，戴着手套，正专注地为一具因车祸而身躯破碎的遗体进行修复。

他的动作稳定、精准，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流畅感，破碎的组织在他手下一点点恢复生前的轮廓，扭曲的五官被抚平，重现安详。

这份工作，他做了几年，早己驾轻就熟。

在这里，他是技术最好的入殓师，也是存在感最低的员工。

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被漫长岁月磨砺出的疲惫与淡然。

二十五岁的外表，却承载着远非这个年龄所能拥有的沉重。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金属储物柜被撞凹的尖锐噪音，打破了停尸间的寂静。

陆离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他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噪音来源。

一个“东西”正从刚送来的、本该等待火化的运尸袋里挣扎着爬出来。

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皮肤青灰，指甲乌黑尖长，眼眶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火焰。

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破风箱般的声音，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和恶意。

“刚死不到三小时，就‘醒’了？

现在的‘东西’，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

陆离低声自语，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块不新鲜的猪肉。

那尸变体似乎被他的无视激怒，西肢着地，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态，带着腥风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陆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他没有后退，没有闪避，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扑到眼前的尸变体，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雷霆万钧。

只有一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黑色火苗，从他指尖悄然窜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上了尸变体的额头。

尸变体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它僵在半空，脸上的狰狞凝固，眼眶中的绿色火焰剧烈闪烁、明灭，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它整个“存在”——身体、能量、甚至是它带来的那股腐臭气息——开始从被点燃的那一点开始，无声无息地消散、湮灭。

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原地空空如也。

没有灰烬，没有残骸，仿佛刚才那只张牙舞爪的怪物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如同余烬般的焦糊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寂灭玄焱，用来处理这种垃圾，真是浪费。”

陆离皱了皱眉，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每一次使用力量，都能感觉到生命像是沙漏里的沙子，悄然流逝一丝。

这是他选择“退休”的原因之一，也是他必须背负的代价。

他走回工作台，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就在这时，停尸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警服，扎着马尾，眼神明亮而带着一丝警惕的年轻女警探进头来。

她长相甜美，但眉宇间有一股不容小觑的英气。

“你好，我是市局刑警队的苏小婉，来跟进一下那起车祸案的遗体情况……”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什么味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陆离身上，以及他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地面。

陆离转过身，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语气淡漠：“消毒灯管老化，刚闪了一下，可能有点糊味。

遗体在这里，修复工作还没完全结束。”

苏小婉将信将疑，但职业素养让她没有深究，只是多看了陆离几眼。

这个入殓师……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太平间里常见的死气沉沉在他身上似乎格外浓重，但他那双眼睛，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吸走光。

“辛苦了。”

她点点头，记录了一些基本信息，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请及时联系我们。”

“异常？”

陆离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在冷笑，又像是自嘲，“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异常。

慢走，不送。”

送走这位过于敏锐的女警，陆离揉了揉眉心。

阳光一样的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掏出那个老掉牙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机，准备继续自己平静的夜班。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被加密过的未知号码打了进来。

陆离看着那串号码，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之前的颓废和淡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百年的冰冷。

他按下接听键，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的电子合成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戏谑般的恭敬：“晚上好，守夜人阁下。”

“时代变了，长夜将至，您……还能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