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刑宗事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翠云峰乃至周边区域激起了层层涟漪。云烬那“以理服人”（辅以实力威慑）的事迹，被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版本越来越离奇，从“一眼瞪退天刑宗执事”到“言出法随让栽赃者当场跪地忏悔”。
而事件中心的云烬本人，对此毫无所觉。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林粥粥的小院里，听她对着星星兰絮叨，然后开始新一天的“思想品德”或“社会实践”课程。
只是，林粥粥敏锐地察觉到，云烬身上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具体说不上来，他依旧沉默，眼神大多时候还是平静无波，但偶尔，在她讲解某些“人情世故”或者“情感共鸣”时，他那黑沉沉的眸子里，会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思索”的微光。甚至有一次，她看到云烬站在一群正在闲聊的弟子附近，虽然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完全无视，而是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
这天下午，林粥粥正在给云烬“加餐”，讲解《论同门间良性竞争与互助共赢的辩证关系》。丹房的王师弟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苦恼。
“林师姐！云师叔！”他先是对云烬恭敬地行了个礼，才转向林粥粥，“师姐，您上次给我的那个‘流水线炼丹，标准化作业’的想法，我试着弄了！效率确实高了很多，但是……但是成品丹药的药力，总是差那么一点火候，不够圆融，像是……像是少了点‘灵性’？”
王师弟挠着头，一脸困惑。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一位曾经的魔道巨擘咨询如何给丹药注入“灵性”这种玄乎的问题。
林粥粥对丹道一窍不通，正准备让王师弟再去查查典籍，身边的云烬却忽然开口了。
“灵性，”他看向王师弟，语气平淡，“非标准化可致。”
王师弟一愣：“啊？云师叔，您的意思是？”
云烬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语速缓慢：“丹，非死物。药性相生相克，如同……人际。”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强行约束，失了……自然呼应。”
林粥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云烬居然在用她讲的“人际关系”来类比炼丹？！
王师弟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仿佛摸到了什么门槛：“自然呼应？云师叔，您能说得再明白点吗？”
云烬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凌空虚点。一道微光在他指尖凝聚，化作几道不同颜色、代表着不同药性的灵气流，在空中缓缓流转、碰撞、融合。
“看，”他指着那几道灵气流，“金棘草性烈，需寒露花中和。但投入时机，并非固定。需感知其‘意’，在其将爆未爆之际引入，方能激荡出最大药效，而非简单抵消。”
他手指微动，代表寒露花的蓝色气流以一种微妙的角度和时机，切入代表金棘草的赤色气流中，两者没有粗暴地抵消，反而瞬间迸发出一团更加精纯、柔和的灵光。
“此谓，‘把握时机，顺势而为’。”云烬总结道，然后看向林粥粥，像是在确认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如同，人际交往，需察言观色，把握分寸。”
林粥粥：“！！！”
王师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嘴里喃喃念叨：“感知其意……将爆未爆……顺势而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太执着于时间和火候的精确，反而失了丹药本身的‘活性’！多谢云师叔指点！弟子悟了！悟了！”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云烬又是深深一揖，然后风风火火地跑回丹房试验去了。
原地，林粥粥看着云烬，眼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云烬同学，”她语气带着惊叹，“你……你刚才是在用我教你的‘人际交往原则’，来指导炼丹？”
云烬点了点头，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那点“思索”的微光似乎更明显了些：“道理，相通。”
林粥粥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这算什么？跨学科应用？理论联系实际的高级版本？她把素质教育搞成了通识教育，而她的学生，正在用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将各领域知识融会贯通！
这学习能力和迁移能力，也太恐怖了吧！
“呃……对！道理是相通的！云烬同学，你做得非常非常好！”林粥粥压下心中的震撼，努力维持着老师的镇定，“这说明你已经初步具备了将理论应用于不同实践场景的能力，这是非常重要的进步！”
云烬得到了肯定，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但林粥粥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云烬那精致却缺乏生气的侧脸，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他曾经站在怎样的高度，才能如此举重若轻地，将最基础的“人情道理”化入最精深的“丹道法则”之中？
他失去的，或者说被掩盖的，不仅仅是记忆和情感，还有那曾经俯瞰众生的眼界和智慧。
而她的“素质教育”，似乎正在成为一把钥匙，一点点撬开那尘封的大门。只是，门后释放出来的，究竟是更完整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林粥粥甩甩头，把那些不安的念头压下去。无论如何，他在学习，在尝试理解，在变得“更好”，这就够了。
“走吧，云烬同学，”她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今天的‘人际关系炼丹实践课’效果显著！接下来，我们去进行‘劳动教育’——帮灵植园的师姐们给七星蕴灵草捉虫去！”
云烬没有异议，默默跟上。
只是，在前往灵植园的路上，经过讲经堂时，里面传来执教长老讲解基础剑诀的声音：“……此式‘春风化雨’，重在剑意连绵，润物无声，切忌急躁刚猛……”
云烬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讲经堂的方向，黑眸中再次掠过那丝熟悉的“思索”。
林粥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又想用“八荣八耻”或者“人际交往”来解读剑诀吧？
果然，下一秒，她听到云烬用那平淡的语调，低声自语：
“剑意连绵，如同……谆谆教诲，潜移默化。”
“润物无声，符合……‘以团结互助为荣’，不事张扬。”
林粥粥：“……”
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某天，翠云峰的弟子们在云师叔的指导下，一手掐着“八荣八耻”诀，一手舞着“团结友爱”剑的壮观场面了。
这画风，怕是真的要回不去了。
林老师仰头望天，感觉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这素质教育，好像朝着一个连她都始料未及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