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断发
店里飘着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混杂着头发烧焦的淡淡焦糊气——那是电推子工作时不可避免的气息。
对于重生归来的乔奢费而言，这味道曾经承载着他卑微却纯粹的梦想，如今却只让他感到刺鼻和窒息。
他站在熟悉的工作镜前，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那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学徒，而是一个眼神沉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所有热忱的青年。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剪刀或梳子，而是一个收拾好的、略显破旧的帆布背包。
“师傅。”
乔奢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打断了正在给客人刮胡子的老师傅阿强。
阿强师傅动作没停，只是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眉头习惯性地蹙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嗯？
小乔啊，下午不是约了给老主顾烫头吗？
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不做了。”
乔奢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阿强师傅的手一顿，剃刀险险停在客人的喉结上方。
躺在椅子上的客人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店里另外两个学徒，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惊讶地看了过来。
“你说什么？”
阿强师傅放下剃刀，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隐隐的怒气，“不做了？
你胡说什么！
今天是你出师的日子，晚上我还约了月月和你，一起给你庆祝……月月”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乔奢费心脏最麻木的角落。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上一世那不堪的画面：那杯被下了药的酒，月月虚假的关心，小东得意的眼神，然后是昏迷、捆绑，自己那被废掉的右手……以及随后赶到的、如同噩梦般的赤冥分队成员沙宾和沙特瑞。
他们杀死了小东和那几个帮凶，如同碾死几只虫子，自己却以为是自己失控误杀了他们，路法趁虚而入把小东的死彻底嫁祸到自己身上，最终师傅掐着自己要自己偿命时，彻底失控杀死了师傅，彻彻底底的成为了阴沟老鼠……那染血的剪刀，师傅不敢置信的眼神，警笛的呼啸……构成了他上一世作为“人”的终结。
不能再想了。
乔奢费闭了闭眼，将翻涌的血色记忆强行压下。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绝。
“我和月月，己经分手了。”
他打断师傅的话，语气淡漠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就在刚才，我己经跟她说明白了。”
“什么？！”
阿强师傅彻底愣住了，随即是勃然大怒，“你疯了？！
月月多好的姑娘！
你们谈了这么久，说分就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偏袒，仿佛月月才是他亲生的，而乔奢费永远是个需要敲打的外人。
小东在一旁眼神闪烁，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却又强行憋住，假装关切地问道：“乔哥，你是不是和月月姐有什么误会啊？
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嘛。”
乔奢费看都没看小东一眼，他的目光首首地落在阿强师傅身上，那目光太过平静，也太过深邃，竟让阿强师傅一时忘了发火。
“没有误会。”
乔奢费缓缓说道，“只是觉得不合适。
她想要的我给不了，而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我也不想再要了。”
他指的是梦想，是爱情，是这看似安稳却暗***刺的平凡生活。
“至于这份工作，”乔奢费将背包甩到肩上，“我也辞了。
感谢师傅这些年的教导，学费和食宿的费用，我折算成现金放在您抽屉里了，只多不少。”
说完，他转身就向店外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乔奢费！
你给我站住！”
阿强师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背影吼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你今天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再回来！
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忘恩负义……乔奢费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缓慢地切割。
他记得上一世，师傅在“听到”他“杀死”小东后，也是用这样绝望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嘶吼着类似的话语。
他的心很痛，痛得几乎要裂开。
但他知道，此刻的“恩断义绝”，好过未来无可挽回的血债血偿。
他不能留在月月和小东这两个定时炸弹身边，更不能让自己再次成为路法阴谋的棋子，将灾祸引向这个虽然偏心、却也确实养育了他多年的老人。
他没有回头，只是脊背挺得笔首，一步踏出了“阿强理发”的门槛。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却不是遮挡阳光，而是看着自己这双骨节分明、尚未被废掉的手。
这双手，曾经那么渴望握住剪刀，剪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如今，他却要亲手扼杀这个梦想。
放弃理发，不仅仅是因为月月和小东的背叛，更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还在这个行当里，只要他还握着剪刀，路法就有无数种方式利用这一点来操控他，摧毁他，以及他身边的人。
那个关于理发师的梦，太脆弱了，脆弱到承载不起他作为幽冥魔队长的过去和未来，更抵挡不住路法将军的恶意。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与形形***的路人擦肩而过。
城市的喧嚣包裹着他，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孤寂与冰冷。
他切断了自己与“正常”生活最后的联系，像一个孤魂野鬼，漂浮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上次与库忿斯和安迷修秘密会面的废弃火车站附近。
这里荒凉、破败，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充满烟火气的理发店仿佛是两个世界。
也许，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阴影与废墟之中。
他靠在一个生锈的火车车厢上，从背包里拿出那套属于自己的、保养得极好的理发工具。
这是他省吃俭用买下的，曾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他缓缓打开工具包，里面各式剪刀、梳子、推子排列整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凉的剪刀刃口。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眷恋与痛苦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发丝在指间滑过的触感，听到剪刀开合时那清脆的“咔嚓”声，看到客人满意离开时脸上的笑容……这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狠厉的决然。
他猛地合上工具包，没有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收起，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地投向远处堆满建筑垃圾的深坑！
“哐当——”工具包撞击在水泥块上，发出沉闷而破碎的声响。
里面的剪刀、梳子散落出来，在废墟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随即被更多的尘埃掩盖。
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怀揣梦想的理发师学徒乔奢费，多了一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幽冥魔逃亡者。
他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那片埋葬了他过去的废墟，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决绝。
断发，亦断梦。
前路漫漫，唯有阴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