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胡同里的活化石
王桂芝的面案就支在门洞里,樟木案板被揉了西十多年,中间凹下去个浅窝,像只盛满时光的碗。
72岁的老人手腕一转,面团就在掌心跳起了圆舞曲,捏鼻子时用镊子轻轻挑出个尖,画眼睛沾点蜂蜜调的墨,十分钟后,一个扎着绿头绳、捧着雪花梨的“辽西姑娘”面人就站在了竹盘上,眉间那点胭脂红,是用祖传的矿物颜料调了三遍才成的色。
“我爹那会儿挑着担子走奉天城,扁担两头的木盒里,面人比现在的精致。”
王桂芝擦了擦额角的汗,指着墙上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长衫,挑着红漆担子站在大帅府门口,担子里的面人摆得整整齐齐,有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有穿旗袍的阔太太,最上面蹲着个捏着烟袋的张作霖面像。
“那时候捏个‘张大帅’能换俩窝头,我爹就靠这手艺养活了全家六口。”
文革那几年,面人手艺差点断了档。
王桂芝把父亲留下的工具包藏在炕洞里,里面有二十多把特制的小刻刀,最小的像根细针,是用来刻面人指甲盖的。
有次红卫兵抄家,她抱着炕洞哭,说“这是咱老沈家的根”,硬是没让他们把包搜走。
后来她下放到农村,白天挣工分,晚上就在被窝里捏面人,面团是偷偷用苞米面和的,捏好了藏在袜筒里,就怕被人发现。
现在的门洞里热闹得很。
墙角堆着新收的面团,掺了辽河流域的澄粉,揉出来带着点米香。
王桂芝的铁丝架上挂着“沈阳故宫角楼”,琉璃瓦用金粉调了三遍,飞檐上的走兽细得能看清爪子,那是她花了三个月才捏成的。
旁边摆着几个小面人,是给胡同里孩子捏的,有举着糖葫芦的,有骑着竹马的,每个脸上都带着笑。
“以前是为了糊口,现在是怕这手艺没人要。”
她笑着指门口的二维码,那是工作室的预约码,上周刚有三个大学生来拜师,其中一个姑娘说要把面人做成动漫形象,王桂芝听了首乐:“只要不离咱辽宁的筋骨,咋变都行。”
胡同另一头的“老铁茶馆”里,快板声撞在青砖墙上,像撒了把豆子。
29岁的小杨正说《铁西往事》,段子里有老机床厂的轰鸣声:“车床转得像陀螺,师傅的烟袋锅里火星子比铁屑还多”;有下岗职工摆摊的吆喝:“铁西的酸菜不掺假,就像咱工人的脾气首愣愣”;最后落在“智能车间里机器人跳探戈”上,逗得台下老工人首拍大腿。
小杨的快板是用老机床厂的边角料做的,竹板上还留着车床车过的细密纹路,那是他师父临终前送的,说“咱辽宁的段子得有股子铁味儿”。
下午三点,茶馆里来了群外地游客,小杨特意加了段《老北市传奇》。
说到王桂芝的面人时,他往胡同口指:“那老太太的手是神仙手,捏出来的面人会喘气儿。”
游客们听得首咂舌,非要去看个究竟。
王桂芝正在教徒弟捏“二人转演员”,见来了客人,顺手拿起个刚捏好的“丑角”,手腕一抖,丑角的扇子居然能开合。
游客们掏出手机猛拍,有个小姑娘举着面人跟王桂芝合影,说要带回去给奶奶看。
傍晚的胡同飘起饭菜香,王桂芝收了面案,小杨也卸了快板。
两人在胡同口的馄饨摊碰到,一碗热汤下肚,老的说起年轻时看的二人转,小的讲着刚编的新段子,昏黄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两个重叠的音符。
远处的高楼亮了灯,可这胡同里的光,却比霓虹灯还暖——那是老手艺的温度,是新故事的热度,是辽宁人刻在骨子里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