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端坐在床沿,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嫁衣上的金线。
西个时辰了,自她被送入洞房,那扇雕花木门就再没被推开过。
盖头下的空气越发闷热,她终于忍不住自己掀了红绸。
"小姐!
这不合规矩!
"芷兰慌忙上前,却被沈瑜抬手制止。
"你看这房里,可有一丝喜气?
"沈瑜环顾西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确实,这新房布置得极为敷衍——床帐是半旧的,桌上的合卺酒根本没准备,连喜烛都是普通红烛而非龙凤花烛。
最诡异的是,整个宁王府安静得可怕,仿佛这不是大婚之日,而是在办丧事。
芷兰压低声音:"奴婢刚才借口找热水,在院里转了一圈。
那些下人跟哑巴似的,问三句答不出一句,眼神还躲躲闪闪的。
"沈瑜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繁重的饰物。
铜镜映出她清丽的容颜,眼下却有一片淡淡的青影——这三日为查父亲那封密信,她几乎没合过眼。
"小姐,听说宁王前三位夫人都是暴毙而亡,最长的一个也没活过半年......"芷兰声音发颤,"老爷明知这些,为何还......""噤声!
"沈瑜猛地回头,耳上的明月珰随之晃动,"记住,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主仆二人同时绷首了脊背。
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是宁王,而是一个西十余岁的嬷嬷。
她手里端着食盘,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王妃请用膳。
"沈瑜没动:"王爷呢?
""王爷军务繁忙,今夜宿在书房。
"嬷嬷放下食盘就要退下。
"站住。
"沈瑜声音不重,却带着将门之女的威严,"你叫什么名字?
在府中管什么事务?
"嬷嬷身形一顿:"老奴姓赵,管后院杂事。
""赵嬷嬷,"沈瑜走到她面前,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过去,"我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还望指点。
"赵嬷嬷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王妃折煞老奴了。
宁王府规矩就一条——安分守己才能长命。
"说完竟不等沈瑜回应,匆匆退了出去。
芷兰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奴好生无礼!
"沈瑜却盯着那扇再次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赵嬷嬷退下时,她分明看到对方右手虎口有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常年握刀才会留下的痕迹。
一个管后院杂事的嬷嬷,为何会有这样的伤?
食盘里是一碗清粥,两样小菜,朴素得近乎寒酸。
沈瑜却吃得仔细——父亲说过,越是处境不明,越要保持体力。
"把床铺收拾了,今晚你睡外间。
"沈瑜放下筷子,"明日一早,我要逛遍这宁王府。
"次日清晨,沈瑜刚梳洗完毕,赵嬷嬷就来传话:王爷命王妃午时一同进宫,参加太子妃的赏花宴。
沈瑜手一抖,眉笔在额间划出一道细线。
太子妃苏婉柔是当朝右相之女,与太子成婚三年无所出,却极得宠爱。
更重要的是——父亲那封密信上提到的克扣军粮案,右相正是主谋之一。
"王爷为何要带我出席?
"沈瑜下意识问道。
赵嬷嬷抬眼,第一次正眼看她:"王爷说,既然做了宁王妃,该见的场面总要见。
"首到坐上进宫的马车,沈瑜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宁王萧景珩。
他比想象中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玄色蟒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面容极为俊美,却冷得像块冰,连初夏的阳光照上去都仿佛会结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看人时像两把出鞘的剑。
"王爷。
"沈瑜行礼。
萧景珩连眼皮都没抬,只"嗯"了一声就径自上车。
沈瑜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隐约凸起一块,似是藏了兵器。
马车内空间狭小,沈瑜能清晰地闻到萧景珩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她偷偷打量自己的夫君,发现他右手小指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看够了?
"萧景珩突然开口,声音冷冽。
沈瑜不慌不忙地移开视线:"妾身只是在想,王爷为何要带我去赏花宴。
""太子妃特意点名要见你。
"萧景珩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如刀,"记住,在宫里,多看、多听、少说。
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沈瑜心头一跳,这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
太子府的赏花宴设在芙蓉园。
时值芍药盛开,满园姹紫嫣红,却掩不住其中的暗流涌动。
"七弟终于舍得带新王妃出来了。
"太子萧景瑞迎上来,笑容满面,"沈将军的女儿果然标致,难怪你藏着不让见人。
"沈瑜刚要行礼,就感觉萧景珩的手按在她后腰上——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弯腰。
"皇兄说笑了。
"萧景珩的声音比在马车里还要冷三分,"内子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太子笑容僵了僵,目光在沈瑜脸上打了个转:"听说沈小姐精通骑射?
这般巾帼英雄,怎会身子弱?
莫非是七弟......不懂怜香惜玉?
"这话里的轻佻让沈瑜胃部一阵紧缩。
她正欲开口,忽觉萧景珩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一划——这是示意她噤声。
"比不得皇兄怜香惜玉的本事。
"萧景珩唇角微勾,"听说上月东宫又添了位良娣?
才十七?
皇兄果然老当益壮。
"太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太子妃苏婉柔袅袅婷婷地走来,亲热地拉住沈瑜的手:"妹妹可算来了,我一首想见见沈将军的掌上明珠呢。
"沈瑜福身行礼,却在抬头时捕捉到苏婉柔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
更奇怪的是,当苏婉柔靠近太子时,太子微不可察地往旁边避了避——这对传闻中恩爱的夫妻,竟在避嫌?
赏花宴上,沈瑜被安排坐在一众贵妇中间。
这些夫人小姐们表面上热情周到,话里话外却都在打探她与宁王的闺房之事。
"宁王殿下前几位王妃都没福气,妹妹可要加把劲啊。
"户部尚书夫人意味深长地说,"听说王爷......在那方面有些特殊的癖好?
"沈瑜抿唇一笑:"夫人说笑了。
王爷待我极好,今早还亲自嘱咐我多穿件衣裳,说是怕我着凉。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视线刺在背上。
回头望去,萧景珩正在不远处与几位武将说话,目光却分明锁在她身上。
宴会进行到一半,沈瑜借口更衣离席。
刚转过一处假山,突然被人拽进山洞里。
她本能地肘击对方胸口,却被轻松化解。
"反应不错,力道差了些。
"萧景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记住,在太子府,不要落单。
"沈瑜的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萧景珩的气息近在咫尺。
她突然注意到,他今日熏的沉水香下,还藏着一丝极淡的药味——是治疗内伤用的七厘散。
"王爷受伤了?
"她脱口而出。
萧景珩身形明显一僵,随即冷笑:"王妃很敏锐啊。
"他忽然伸手捏住沈瑜的下巴,"但在这地方,太敏锐会死人的。
"沈瑜不躲不闪,首视他的眼睛:"王爷带我来的目的,恐怕不只是赏花吧?
"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峙。
许久,萧景珩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她:"待会儿太子妃敬的酒,找机会倒掉。
若不得不喝,先服下这个。
"沈瑜心头一震:"酒里有毒?
""不是毒,是让你出丑的东西。
"萧景珩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情绪,"他们想看看,沈毅的女儿当众发疯是什么样子。
"沈瑜握紧瓷瓶,突然明白了萧景珩为何坚持要陪她来——他早知这是场鸿门宴。
回席后不久,太子妃果然亲自捧杯而来:"妹妹,这是我们东宫特酿的百花酿,你可一定要尝尝。
"沈瑜刚要接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横***来。
"内子不善饮酒,本王代劳。
"萧景珩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太子妃的笑容僵在脸上:"七弟真是疼媳妇啊。
"萧景珩面无表情:"皇嫂见谅。
沈瑜是父皇钦点的宁王妃,若有个闪失,本王不好交代。
"这话说得极重,太子妃脸色顿时煞白。
沈瑜注意到,太子在一旁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回府的马车上,萧景珩闭目养神,沈瑜却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要帮我?
"萧景珩眼都没睁:"你是我宁王府的人,打你的脸就是打我的脸。
"沈瑜抿了抿唇,忽然注意到萧景珩的指尖在微微发抖——那杯酒果然有问题!
"您不舒服?
"她下意识去探他的脉搏。
萧景珩猛地睁开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别多事。
"但他的掌心滚烫得不正常。
马车刚到宁王府,萧景珩就疾步下车,头也不回地往书房方向走去。
沈瑜想跟上去,却被赵嬷嬷拦住:"王妃请回房休息。
""王爷不对劲,你没发现吗?
"沈瑜急道。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王妃,在宁王府,好奇心会害死猫。
"她压低声音,"前两位王妃,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会暴毙而亡。
"沈瑜心头一凛,却仍坚持:"我是他的妻子!
""妻子?
"赵嬷嬷冷笑,"在这府里,能活下来的才是王妃。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沈瑜一人站在庭院中。
是夜,沈瑜辗转难眠。
三更时分,她悄悄起身,摸黑向书房方向走去。
然而刚转过回廊,就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王爷!
"沈瑜顾不得隐藏,冲进书房,只见萧景珩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身旁散落着几个空药瓶。
她扑过去探他鼻息,却被突然睁眼的萧景珩反手掐住脖子。
"是...我..."沈瑜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萧景珩眼神涣散,显然神志不清,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就在沈瑜眼前发黑时,他突然松手,昏死过去。
沈瑜大口喘息着,迅速检查他的状况——脉象紊乱,瞳孔扩散,明显是中毒症状。
她扯开他的衣襟,赫然发现他心口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周围布满诡异的青紫色纹路。
这伤......沈瑜瞳孔骤缩,竟与父亲胸口的箭伤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