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荒少年
风卷着黄沙，掠过低矮的土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低泣。
村子叫“泥洼村”，名字贴切得很，旱时尘土飞扬，涝时遍地泥泞。
几棵歪脖子老槐树，叶子稀稀拉拉，顽强地立在村口，树皮皲裂，透着与这贫瘠土地一般的枯槁。
林守一坐在自家院墙的土墩子上，眯着眼，望着天边那颗孤零零悬着的、白晃晃的太阳。
太阳光落下来，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灼热。
村里的老人都说，这太阳光里有“仙气”，是活命的根本。
林守一不懂什么是仙气，他只觉着这光晒得人皮肤发烫，汗珠子滚下来，砸在脚下的黄土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天地间一片昏黄，远处连绵的山丘也是灰扑扑的，像被遗忘在岁月里的巨大坟茔。
“守一！
发什么呆！
柴劈完了吗？”
粗犷的嗓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庄稼汉惯有的不耐。
“诶！
爹，就快好了！”
林守一应了一声，跳下土墩，走到院子角落那堆枯枝前，抡起了沉重的柴刀。
他今年十六，身量己经长开，虽因常年劳作显得有些精瘦，但骨架匀称，眉眼清朗，是这泥洼村里少有的俊后生。
只是那双眼睛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与这闭塞山村格格不入的沉静，仿佛看惯了这里的日升月落，风沙起歇。
日子就像村边那条浑浊的小河，缓慢、粘稠地流淌。
春种秋收，夏忙冬藏。
林守一跟着父亲侍弄那几亩薄田，跟着母亲学些缝补、腌菜的活计。
生活清苦，却也安稳。
村里孩童不多，他自小便习惯了独处，闲暇时喜欢爬到村后最高的土坡上，眺望远方灰蒙蒙的山线。
偶尔，天际会掠过一道奇异的光痕，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老人们便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那是仙人老爷在飞呢！”
仙人？
林守一心里模糊地有些向往。
那该是些腾云驾雾、长生不老的人物吧？
不像他们，生老病死，一辈子困在这黄土窝里。
但这点向往，很快又被日复一日的劳作磨平。
仙人的世界太远，远得像天边的星星。
可林守一记得爷爷说过，很久很久以前，夜里是有很多星星的，像撒在墨玉盘上的碎钻，亮得很。
后来不知怎的，星星就都没了，只剩下这颗孤零零、死气沉沉的太阳。
爷爷说这话时，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种林守一无法理解的恐惧。
历史？
泥洼村没有历史。
口口相传的故事，顶多能追溯到爷爷的爷爷那辈。
再往前，便是一片混沌的迷雾。
老人们只会含糊地说“古时候”、“大劫之前”，仿佛那段被遗忘的岁月里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
村里的祠堂倒是供着几块模糊的石碑，上面的字迹早己被风沙和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只留下些鬼画符般的刻痕。
村里的老童生曾试图解读，最终也只是摇头叹息，说那是“断了根的东西”。
林守一的日子，就在这贫瘠、闭塞、历史断层般的环境中，一天天滑过。
他像所有平凡的少年一样，帮家里干活，和偶尔路过的货郎换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听村里的老人讲些真假难辨的“古话”，对未来最大的期盼，不过是风调雨顺，家里能多吃几顿饱饭，到了年纪，娶个手脚勤快的邻村姑娘。
首到他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那年的热，格外难熬。
太阳白惨惨地钉在天穹，吝啬地释放着热量，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一丝风也没有。
田里的禾苗蔫头耷脑，地面裂开狰狞的口子。
村里唯一的水井，水位也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点。
这天午后，林守一照例到村后那片稀疏的林子拾柴。
毒辣的日头烤得人头晕眼花，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褂，黏腻地贴在身上。
他寻到一棵相对茂盛些的老槐树，靠着虬结的树根坐下，想歇口气。
树荫下也并无多少凉意，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微风。
眼皮越来越重，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树根旁***的泥土下，有一抹异样的反光。
好奇心驱散了部分睡意。
林守一强撑着挪过去，用手扒开那层薄土。
下面埋着一个东西——不是石头，入手冰凉，触感温润。
他用力把它抠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物件，形状不规则，边缘圆润，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暗青色，表面布满细密繁复、仿佛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
在正午最炽烈的阳光下，纹路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这是什么？”
林守一翻来覆去地看，入手沉甸甸的。
不像村里人见过的任何东西，也不像货郎带来的那些廉价首饰。
它静静地躺在掌心，散发着一种古老、沉寂的气息，与他周遭这贫瘠、燥热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本能地觉得，这东西不一般。
也许……和老人嘴里说的“仙人老爷”有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暗青色的物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流，猛地从中涌出，顺着手臂的经脉，蛮横地钻进了他的身体！
“嘶——！”
林守一痛呼一声，下意识想甩开，可那东西仿佛粘在了手上。
暖流所过之处，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痒和舒畅感。
这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首撞，最终沉入小腹的位置，盘旋不去。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个呼吸间，那灼热感便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手中的物件也恢复了那冰凉温润的触感，表面的流光彻底隐没，看上去就像一块平平无奇的怪石头。
林守一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手里的东西，又摸摸自己的小腹。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暖意，身体却感觉轻快了些许，连被烈日炙烤的烦闷感都消散不少。
他心中惊疑不定。
刚才那感觉……是什么？
仙家法宝？
还是什么邪门的妖物？
他不敢再留，匆匆将这块怪石头塞进怀里，胡乱抱了些柴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诡异的树林。
怀里的东西贴着胸口，冰凉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重量。
命运的轨迹，在这个南荒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凡人少年懵懂无知的十八岁夏日午后，被一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怪石头”，悄然拨动。
长生路的起点，始于一次无人知晓的意外触碰。
而少年林守一，对此毫无察觉，只带着满腹的惊疑和一丝莫名的心悸，踏着滚烫的黄土，走回了那个他以为会困住自己一生的泥洼村。
夕阳将他单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龟裂的黄土路上，像一个沉默而孤独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