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太多屈辱记忆的地方。
他考入了本市的重点高中——明德中学，一个以精英教育闻名的学府。
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林默心底深处，那几乎被磨灭殆尽的微小火苗，似乎又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
也许，在这里，他可以重新开始，像一个普通学生那样，安静地读书，不再做那个被随意践踏的“默剧大师”。
开学第一天，明德中学气派的校门、现代化的教学楼、穿着统一校服步履匆匆的学生，都让林默感到一丝陌生和新奇。
他刻意挑选了靠窗后排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换上了母亲新买的、合身的校服，努力挺首了总是习惯性微驼的背。
他告诉自己：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最初的几天风平浪静。
课程难度明显提升，周围的同学似乎都目标明确，讨论着竞赛、名校和未来的规划。
林默小心翼翼地融入，不敢多言，只是埋头学习。
他以为，只要足够安静，足够努力，就能在这片新的土壤里扎根。
然而，他低估了“弱者”的气息在群体中的辨识度。
他那份深入骨髓的谨慎和沉默，在某些人眼中，再次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麻烦始于一次体育课后的更衣室。
林默动作慢了些，落在后面。
当他换好衣服准备离开时，更衣室里只剩下他和另外三个男生。
为首的那个叫周凯，身材高大，是校篮球队的替补，脸上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
“喂，新来的，叫林默是吧？”
周凯靠在储物柜上，挡住了林默的去路，另外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低声应道：“是。”
“听说你初中挺‘出名’的？”
周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怎么，到了明德，还想继续当你的‘透明人’？”
旁边一个男生嗤笑一声：“凯哥，我看他是想当空气。”
“空气？”
周凯伸手，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林默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充满了侮辱性，“空气可不用占地方。
我看你挺占地方的。”
他环顾了一下更衣室，“以后我们队训练完，这排柜子我们用了，你，去最里面那个角落。”
那是最破旧、最靠近厕所、气味最难闻的一个柜子。
林默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
他想拒绝，想质问凭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初中时无数次反抗失败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瞬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那点勇气。
他垂下眼，低声说：“……知道了。”
周凯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羞辱：“乖。
以后机灵点，别碍眼。”
说完，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噩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文明”的方式在明德延续。
林默的作业本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他的水杯里会被倒入粉笔灰；小组活动时，他总是被排除在外，或者被分配最脏最累的活；课间去洗手间，隔间的门会被从外面用扫把顶住……周凯他们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首接动手，却用无处不在的小动作和精神压迫，将林默再次推向孤立无援的边缘。
林默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他不敢告诉老师，初中时的经验告诉他，这只会招来更隐蔽的报复。
他更不敢告诉父母，他们永远在忙，电话里的关心隔着千山万水，显得苍白无力。
至于哥哥林啸……那个冷漠的背影，那扇紧闭的房门，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只能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仿佛只有那些公式和文字构筑的世界，才是他唯一的避难所。
然而，成绩单上优异的分数，在周凯他们眼中，似乎又成了新的挑衅。
4.这天下午放学，林默因为整理错题本，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
等他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己经有些暗了。
校园里人不多，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快点回家。
穿过连接教学楼和体育馆的露天长廊时，周凯和他的两个跟班像幽灵一样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
“哟，大学霸，这么用功啊？”
周凯抱着胳膊，脸上挂着那种林默最厌恶的假笑，“看来上次的柜子，你用得挺习惯？”
林默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紧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发白，声音干涩：“……我该回家了。”
“回家？”
周凯往前一步，逼近林默，“急什么？
我们哥几个还想跟你‘交流交流’学习心得呢。”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男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林默的胳膊。
没有殴打，但这种被强行控制、动弹不得的感觉，比首接的疼痛更让人恐惧和屈辱。
林默挣扎了一下，但对方力气很大。
“放开我！”
他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脾气见长啊？”
周凯冷笑，伸手拍了拍林默的脸颊，“看来是上次的教训不够深刻？
是不是觉得在重点高中，我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他凑近林默的耳朵，压低声音，带着威胁，“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还让你哑巴吃黄连？”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林默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周凯近在咫尺的、充满恶意的眼睛，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难道无论逃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长廊入口处传来：“哦？
什么方法？
说来听听。”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逆着体育馆方向投来的、有些刺眼的灯光，一个高大的身影斜倚在长廊的立柱旁。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是林啸。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上更深的难堪。
他不想让哥哥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周凯显然不认识林啸，被打断了好事，语气很冲：“你谁啊？
少管闲事！”
林啸没理他，目光越过周凯，落在被架住的林默身上，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林默，过来。”
抓住林默的两个男生被林啸那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默挣脱束缚，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林啸身边，低着头，不敢看他。
周凯被彻底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在自己的跟班面前。
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挑衅：“喂，跟你说话呢！
你……”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啸缓缓抬起了头，帽檐下的眼睛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和林默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眼睛。
深邃，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看着周凯。
周凯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寒，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他平时接触的那些学生混混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气息。
“你……”周凯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你到底是谁？”
林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目光扫过周凯，又扫过他身后那两个明显有些瑟缩的跟班，最后重新落回林默身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似乎笃定林默会跟上。
林默赶紧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啸身后，心脏还在狂跳，但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感觉混杂着巨大的困惑和难堪，充斥着他的胸腔。
走出长廊，周凯三人还僵在原地。
王磊咽了口唾沫，小声问：“凯哥……那人谁啊？
眼神好吓人……”周凯看着林啸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总觉得那个侧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个类似的人？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又不太确定。
“妈的……”周凯低声骂了一句，刚才被那眼神震慑住的感觉让他觉得丢了面子，“管他是谁！
下次别让我再碰到！”
然而，他心底深处，却莫名地升起了一丝不安。
那个叫林默的“软柿子”，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得可怕。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默跟在林啸身后半步的距离，偷偷抬眼看向哥哥挺拔却疏离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在遭遇欺凌时，有人出现，并且……似乎起到了作用？
虽然哥哥什么都没做，只是说了两句话，甚至没看对方几眼，但周凯他们明显被镇住了。
为什么？
哥哥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周凯会露出那种表情？
无数个疑问在林默心中翻腾，但他不敢问。
林啸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快到家门口时，林啸忽然停下脚步。
林默也赶紧停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啸没有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熟练地磕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橘红色的火苗在暮色中一闪，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线条，随即被吐出的淡淡烟雾笼罩。
“以后放学，”林啸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依旧没什么情绪，“首接回家。”
说完，他掐灭了只抽了一口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家门。
林默站在原地，看着垃圾桶里那点微弱的火星彻底熄灭，又抬头看了看哥哥消失在门后的背影。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那句“首接回家”，是命令？
是警告？
还是……一种隐晦的庇护？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冷漠的哥哥，身上笼罩着一层他完全看不透的、强大而危险的迷雾。
而这层迷雾，似乎刚刚为他驱散了一次迫在眉睫的风暴。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悄然在林默心底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