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诊所值班室的折叠床硌得他腰背发酸,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光透过布料映出模糊的光斑。
他摸出来按亮,吴所畏的名字在黑暗里跳得刺眼——后面跟着个鲜红的感叹号,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喂?”
他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屏幕上的裂纹。
这手机是去年吴所畏淘汰给他的,边角磕得坑坑洼洼,却总能在这种时候准时响起。
“小帅……我、我在警局。”
吴所畏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背景里混着警笛的尖啸,“我跟池骋……我们被人堵了……”姜小帅瞬间清醒了。
他从折叠床上弹起来,膝盖撞到床沿也没顾上疼,抓起挂在墙上的外套就往外冲:“哪个警局?
你们没事吧?
池骋呢?”
“城西分局……池骋他、他跟人动手了……”吴所畏的声音突然哽咽,“小帅,他们说要拘留……闭嘴,等着。”
姜小帅打断他,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他冲进诊室抓过钥匙,路过药柜时瞥见那盒被遗忘的褪黑素,顿了半秒,还是塞进了口袋。
夜风卷着潮气扑在脸上,他发动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摩托,车尾灯在空荡的街道上划出道微弱的光。
城西分局离诊所隔着三条街,他闯了两个红灯,摩托车的引擎在寂静的夜里吼得像头困兽。
警局门口的路灯坏了半截,昏黄的光线下,他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斜斜停在警戒线外。
郭城宇倚在车门上抽烟,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青筋——他显然也刚到,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底却没什么睡意。
“姜医生倒是来得快。”
郭城宇抬眼瞥他,烟蒂在指尖碾灭,“看来吴所畏没白认你这个‘师父’。”
姜小帅没心思跟他斗嘴,攥着车钥匙的手骨节泛白:“人呢?
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郭城宇嗤笑一声,往警局里抬了抬下巴,“汪朔那家伙回国,不知道哪只狗腿子想拍他马屁,找了帮人堵池骋,说要‘教训教训不知好歹的野东西’。”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视线扫过姜小帅紧绷的脸,“池骋护着吴所畏,动手伤了人。”
姜小帅的呼吸沉了沉。
他太清楚这种“教训”意味着什么——当年孟韬就是这样,带着人堵在学校后巷,用最脏的话骂他,用烟头烫他的手背,说他“贱得活该被锁着”。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他突然抓住郭城宇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没动吴所畏吧?”
郭城宇被他抓得一怔。
这是姜小帅第一次主动碰他,力道大得像在溺水时抓浮木。
他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冰凉,还有抑制不住的轻颤。
“没。”
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声音放稳了些,“池骋把他护得紧,就是受了点惊吓。”
姜小帅这才松了手,后退半步靠在摩托车上,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
诊所的消毒水味还沾在袖口,混着夜风里的烟草味,让他突然想起下午郭城宇凑近时的样子——那道探究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要把他剥开。
“汪朔也来了?”
他问,声音有点飘。
“嗯,在里面‘劝架’呢。”
郭城宇的语气里淬了冰,“对着警察说什么‘都是误会,池骋就是脾气躁’,好像他多无辜似的。”
姜小帅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见过汪朔的照片,吴所畏手机里存着——白衬衫扣子总系到最顶,戴金丝眼镜,笑起来斯文得像个学者。
可他总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钩子,像孟韬养的那条毒蛇,看着温顺,一口咬下去能致命。
“你想怎么办?”
他转头看郭城宇,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池骋伤了人,对方要追究的话……追究?”
郭城宇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映出他眼底的算计,“我刚让助理查了,那几个动手的,身上都背着前科。
聚众斗殴,寻衅滋事,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至于受伤的那个……正好是去年挪用公司公款被我踢出去的东西,你说巧不巧?”
姜小帅看着他。
月光落在郭城宇的侧脸,把他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格外锋利。
这才是郭城宇——那个被人说“绝顶聪明,一切尽在算计中”的富二代,白天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是层薄薄的糖衣。
“你早就知道会出事?”
他问。
“汪朔回国那天我就知道。”
郭城宇收起手机,“他那点手段,十年前用在池骋身上,十年后还想故技重施。”
他看向警局紧闭的玻璃门,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只是没想到他敢动吴所畏——池骋的逆鳞,他也敢碰。”
姜小帅沉默了。
他突然想起下午郭城宇说“梦见有人不告而别”,语气里的怅然不像作假。
或许汪朔的离开,伤的不止是池骋。
“那现在……等。”
郭城宇吐出一个字,靠回车门上,“等里面的人想明白,是要一笔钱息事宁人,还是跟我郭城宇耗着,把牢底坐穿。”
夜风越来越凉,姜小帅抱紧了胳膊。
诊所的白大褂太薄,挡不住这深秋的寒气。
他看着郭城宇,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冷,只偶尔抬手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闲适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可姜小帅注意到,他的手指一首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那是极度不耐烦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你好像很怕池骋出事。”
他突然说。
郭城宇抬眼,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出事,我能不管?”
“只是因为这个?”
姜小帅追问。
他想起吴所畏说过,六年前汪朔走后,池骋跟郭城宇吵翻了,整整六年没说过话。
首到半年前,池骋因为一场意外进了医院,郭城宇才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
郭城宇的笑淡了下去。
他看着警局门口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声音低得像在自语:“他是池骋啊。”
这五个字没头没尾,却像块石头砸进姜小帅心里。
他突然懂了——有些情谊,不需要解释,就像他自己,明知道吴所畏那点小心思可能会受伤,还是忍不住帮他;就像他守着这个破诊所,免费给流浪猫狗看病,给付不起钱的病人开药,不过是想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孟韬说的那种“没用的废物”。
“冷吗?”
郭城宇突然问。
姜小帅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不是因为怕,是真的冷。
他点了点头,又觉得有点丢人,赶紧别过脸:“没事。”
郭城宇没说话,转身拉开跑车副驾的门:“进来等。”
“不用……冻死在这儿,谁给吴所畏当军师?”
郭城宇打断他,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嘲讽,眼神却很认真,“还是说,你想让池骋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军师’的尸体冻成冰棍?”
姜小帅被他堵得没话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进了副驾。
暖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把身上的寒气驱散了不少。
他局促地抓着衣角,看着郭城宇绕回驾驶座,才发现对方手里多了件黑色外套。
“穿上。”
郭城宇把外套扔给他,是件质地很好的羊绒大衣,带着点体温,“别传染给我感冒。”
姜小帅捏着那件外套,柔软的布料贴着掌心,突然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刚被孟韬从地下室放出来,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在街上,也是这样冷的夜。
一个捡垃圾的老婆婆把自己的旧棉袄披在他身上,说“孩子,别冻着”。
他把外套往身上裹了裹,羊绒的暖意渗进皮肤,一首暖到心底。
他没说谢谢,只是看着郭城宇——对方正低头摆弄车载电台,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些,少了白天的锋芒。
“你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样。”
姜小帅低声说。
郭城宇抬眼:“你想我是什么样?”
“嚣张,跋扈,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
姜小帅实话实说,“就像……就像那种只会用家世压人的***。”
郭城宇笑了,发动车子开了点暖气:“我确实是。”
他转头看他,桃花眼里带着点戏谑,“但我***得有底线——比如,不欺负比我弱的。”
姜小帅的脸有点发烫。
他知道郭城宇指的是什么——下午他故意撞他,看他受惊,却在最后放软了语气。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盒褪黑素,递过去:“这个,你忘拿了。”
郭城宇瞥了眼药盒,没接:“送你了。”
“我又不失眠。”
“你看起来很需要。”
郭城宇的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是给吴所畏操心操的,还是……有别的事?”
姜小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赶紧把药盒塞回口袋,扯了个笑:“医生都这样,作息不规律。”
郭城宇没再追问,只是把电台调到一个放着老歌的频道。
舒缓的旋律在车厢里流淌,冲淡了沉默的尴尬。
姜小帅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灯,突然觉得眼皮发沉。
这些天为了帮吴所畏琢磨怎么追池骋,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夜里还总被噩梦缠上——梦里孟韬的手掐着他的脖子,问他“跑什么”,地下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把所有光都锁在外面。
“睡会儿吧。”
郭城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轻,“醒了就差不多能进去捞人了。”
姜小帅没应声,却真的闭上了眼睛。
羊绒大衣上的雪松香混着暖气,像层柔软的茧,把那些翻涌的噩梦暂时隔在了外面。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后来有人轻轻调整了他的座椅靠背,还把车里的暖气调低了些。
再次醒来时,天己经蒙蒙亮了。
车载电台还在放歌,是首很老的情歌。
郭城宇靠在驾驶座上,侧脸对着他,睫毛在晨光里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好像睡着了,眉头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姜小帅看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诊所里那只瘸腿的流浪猫。
每次下雨,那猫就蜷缩在窗台底下,明明怕得发抖,却还要竖起浑身的刺,装作很凶的样子。
他伸出手,想把郭城宇皱着的眉头抚平,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就在这时,警局的门开了。
吴所畏扶着池骋走出来,池骋的脸上带着伤,嘴角却扬着,看见跑车时眼睛亮了亮。
汪朔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看见郭城宇时,脚步顿了顿。
姜小帅猛地收回手,假装整理衣服,心脏却跳得像要炸开。
郭城宇也醒了,揉了揉眼睛,刚才那点脆弱的样子瞬间消失,又变回那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
“醒了?”
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
姜小帅推开车门,“我去看看吴所畏。”
他走到吴所畏身边,对方眼圈红红的,看见他就扑过来:“小帅!
吓死我了!”
“没事了。”
姜小帅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扫过池骋脸上的伤,“还能走吗?
去我诊所处理一下。”
池骋点点头,视线越过他看向跑车里的郭城宇,眼神复杂。
郭城宇也下了车,走到池骋面前,一拳捶在他肩上:“能耐了?
为了个小妖精跟人动手?”
“要你管。”
池骋笑了,嘴角的伤口裂开,渗出血丝,“谢了。”
“谢我什么?”
郭城宇挑眉,“谢我没把你扔局子里喂蚊子?”
汪朔走过来,想拉池骋的胳膊:“阿骋,我送你去医院吧……不用。”
池骋躲开他的手,语气冷了下来,“汪朔,我们早就结束了。
以后别再搞这些小动作,没意思。”
汪朔的脸色白了白,看向郭城宇,眼神里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郭城宇却移开了视线,落在姜小帅身上——对方正低头给吴所畏整理围巾,阳光落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姜医生,”郭城宇突然开口,“借你诊所用用,给我发小处理下伤口?”
姜小帅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晨光里,郭城宇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进来吧。”
他说,转身往摩托车走去,“我的车坐不下,你们开跑车跟我来。”
吴所畏欢呼一声,拉着池骋就往跑车那边走。
池骋回头看了汪朔一眼,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释然。
汪朔站在原地,看着跑车跟在那辆吱呀作响的摩托车后面,渐渐消失在晨光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跑车里,吴所畏叽叽喳喳地跟池骋说着什么,池骋偶尔应一声,目光却总往后视镜里瞟。
郭城宇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那辆慢吞吞的摩托车,突然笑了。
姜小帅的摩托车后座绑着个药箱,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那件黑色的羊绒大衣——那是他的衣服,穿在姜小帅身上,有点大,却意外地合适。
“喂,”他突然开口,“池骋,你觉得……姜小帅这人怎么样?”
池骋愣了一下,看了眼后视镜:“挺好的。
吴所畏说他帮了自己很多。”
他顿了顿,看向郭城宇,“你问这个干什么?”
郭城宇没回答,只是踩了踩油门,跑车离摩托车更近了些。
他能看见姜小帅被风吹起的头发,还有露在外面的、那截藏着疤痕的手腕。
阳光越来越暖,把街道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小帅骑着摩托车,感觉背后有道目光一首跟着自己,像春日里的阳光,有点烫,却不伤人。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褪黑素,又拽了拽身上的羊绒大衣,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或许,这个秋天,会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