镊子夹着棉球擦过皮肉,池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旁边的吴所畏看得首抽气,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
“别动。”
姜小帅头也不抬,声音稳得像淬了冰。
他的指尖沾着碘伏,在池骋棱角分明的脸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这是他作为医生的本能,无关对方是谁。
郭城宇靠在诊疗台边,指尖转着那盒褪黑素,目光落在姜小帅的发顶。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白皙的颈后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刚才在警局门口没来得及细想的念头,此刻在诊所安静的空气里疯长。
“嘶——”吴所畏突然吸了口凉气,“小帅,你轻点儿……是他皮糙肉厚。”
姜小帅瞥了池骋一眼,棉球上又染上点红,“再动我就用麻药了,醒了脸会肿成猪头。”
池骋低笑出声,震得姜小帅的手微微一颤。
他抬眼瞪过去,正好撞进池骋带笑的眼底——那里面映着吴所畏担忧的脸,还有毫不掩饰的纵容,像冬雪化在温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姜小帅突然觉得手里的镊子有点烫。
他低下头继续处理伤口,耳尖却悄悄红了——原来吴所谓没骗他,池骋对上心的人,确实会露出这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汪朔那家伙,”郭城宇突然开口,打破了诊室里的安静,“当年就是这么对我的。”
姜小帅的动作顿了顿。
“明明是他先勾着池骋,转头又来撩我。”
郭城宇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指尖却把药盒捏出了褶皱,“我跟池骋吵翻那天,他就站在旁边笑,说‘你们俩这样,倒像是为我争风吃醋’。”
池骋的脸色沉了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别提他。”
“不提?”
郭城宇笑了,带着点自嘲,“他现在回来搞这出,不就是想让我们再像当年那样?”
他看向姜小帅,“姜医生,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姜小帅的心脏猛地缩紧。
他想起孟韬贴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你看,他们都觉得你脏离开我,你能活过三天吗”,那些带着黏腻气息的诅咒,跟郭城宇此刻的语气重叠在一起,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处理好了。”
他猛地站起身,把沾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响声,“伤口别碰水,明天来换药。”
吴所畏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小帅,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累了?”
“没事。”
姜小帅避开他的手,走到水池边洗手,水流哗哗地响,却冲不散鼻尖那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我去倒杯水。”
他刚转身,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郭城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掌心温热,力道却不轻,刚好能阻止他逃离。
“吓到你了?”
郭城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抱歉,我不该说这些。”
姜小帅想甩开他的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那道藏在袖口下的疤痕被郭城宇的拇指不经意蹭过,像有电流窜过,麻得他指尖发软。
“放开。”
他咬着牙说,眼眶有点发热。
“不放。”
郭城宇盯着他的眼睛,桃花眼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只剩沉沉的认真,“姜小帅,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进最敏感的地方。
姜小帅猛地抬头,撞进郭城宇探究的目光里——那里面映着他苍白的脸,还有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像被剥开外壳的蜗牛,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我怕什么关你屁事!”
他吼出声,声音发颤,用力甩开郭城宇的手,转身就往值班室跑。
“小帅!”
吴所畏想追上去,被池骋一把拉住。
“让他自己待会儿。”
池骋的声音很沉,看着紧闭的值班室门,又看向郭城宇,“你刚才太过分了。”
郭城宇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姜小帅手腕的温度,冰凉的,带着点颤抖的弧度。
他刚才摸到那道疤痕了,比想象中更深,像条丑陋的虫子,爬在那样干净的皮肤上。
“他有故事。”
郭城宇低声说。
“谁没有?”
池骋扯了扯嘴角,“别像查案似的盯着他。”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是别用你对付汪朔的那套。”
郭城宇没接话,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值班室的门缝里透出灯光,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蜷缩在折叠床上,像只受惊的小兽,把自己团成了球。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暂停查姜小帅。”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听见值班室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很轻,像被棉花捂住,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郭城宇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闷地疼。
“我去买早餐。”
他突然说,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诊所里只剩下池骋和吴所畏。
吴所畏趴在窗边看郭城宇的跑车消失在街角,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池骋,小帅他……以前过得不好。”
池骋嗯了一声,没追问。
“他跟我说过,有段时间总做噩梦,梦见被人锁在黑屋子里。”
吴所畏的声音有点发飘,“但他不肯说是什么时候,也不肯说是谁……我只知道他手腕上那道疤,是自己划的。”
池骋的眉头皱了起来。
“郭城宇刚才那样问,肯定戳到他痛处了。”
吴所畏转过头,眼睛红红的,“池骋,你帮我劝劝郭城宇好不好?
别再吓小帅了,他真的很怕……我知道。”
池骋拍了拍他的背,“郭城宇那人看着混,其实没坏心。”
他看向值班室的门,“但他要是真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饶不了他。”
值班室里,姜小帅用被子蒙着头,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郭城宇那句“你到底在怕什么”像魔咒似的在脑子里盘旋,把那些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画面全勾了出来——孟韬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地下室的铁门锁得死死的,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照在墙角那只死掉的老鼠身上。
孟韬说:“你看,它想逃,结果死得更惨。”
他当时缩在墙角,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血珠滴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别想了……”他咬着被子低喃,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压住喉咙里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敲响了。
“姜医生,”郭城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轻,“我买了豆浆油条,还有你喜欢的甜面酱。”
姜小帅没应声,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把东西放门口。”
郭城宇顿了顿,“刚才的事,对不起。”
脚步声渐远,姜小帅却迟迟不敢开门。
首到听见诊所的门被关上,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贴着门缝往外看——门口放着个塑料袋,豆浆的热气透过袋子漫出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门把早餐拖了进来。
豆浆还温着,油条是刚炸的,酥得掉渣。
甜面酱的瓶子是他常买的那个牌子,郭城宇居然注意到了。
姜小帅坐在折叠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点胃里的翻腾。
他看着那根金黄的油条,突然想起郭城宇刚才攥着他手腕的样子,掌心的温度好像还残留在皮肤上,烫得他有点心慌。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孟先生说,好久不见,想请你喝杯咖啡。
姜小帅手里的豆浆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液体溅在脚背上,他却没感觉到疼。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眼前阵阵发黑——孟韬找到他了。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条短信,手指抖得连删除键都按不准。
地下室的黑暗、孟韬的笑声、铁门锁死的声音……那些被他用尽全力埋葬的恐惧,此刻像潮水般涌上来,把他彻底淹没。
“别找我……别找我……”他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诊所的门被推开时,他还在发抖。
郭城宇本来是忘了拿车钥匙,刚进门就听见值班室的动静,心脏猛地一沉,冲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看到缩在地上的姜小帅,郭城宇的呼吸都停了。
对方像只被暴雨淋透的猫,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找我”,手腕上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姜小帅!”
他冲过去蹲下身,想扶他,却被对方惊恐地推开。
“别碰我!”
姜小帅尖叫着往后缩,眼睛里布满血丝,完全认不出人了,“孟韬……你别过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郭城宇的心脏像被狠狠揪住。
孟韬这个名字,他在查姜小帅资料时见过,是个早就被吊销执照的心理医生,几年前因为非法拘禁被调查,却不知怎么逃脱了制裁。
原来他就是姜小帅的噩梦。
“我不是孟韬。”
郭城宇放软了声音,一点点朝他靠近,动作轻得像怕惊飞蝴蝶,“姜小帅,看看我,我是郭城宇。”
姜小帅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瞳孔涣散,显然还没从恐惧里挣脱出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细碎的抽气声。
郭城宇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凉又疼。
他终于明白姜小帅为什么总藏着那道疤,为什么对触碰那么敏感,为什么阳光开朗的笑容底下,总藏着化不开的阴郁。
“别怕,我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姜小帅的头发,“没人能再伤害你了。”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姜小帅的发抖渐渐停了。
他盯着郭城宇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进对方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郭城宇……”他哽咽着喊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好怕……”郭城宇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尽全力回抱住他。
姜小帅的身体很轻,像片羽毛,却烫得惊人,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还有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知道。”
郭城宇的声音有点哑,他抬手按住姜小帅的后脑勺,把他埋在自己颈窝,“我知道你怕。”
他低头看着怀里颤抖的人,看着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疤痕,突然在心里发誓——不管孟韬是谁,不管他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再让姜小帅受一点委屈。
诊所里很安静,只有姜小帅压抑的哭声,还有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心跳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时间的碎片,记录着这场迟来的救赎。
郭城宇抱着姜小帅,首到对方哭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个怕被抛弃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折叠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拿起姜小帅掉在地上的手机。
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还亮在屏幕上。
郭城宇盯着“孟先生”三个字,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最后结成了冰。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刀:“查一个号码,还有孟韬的下落。
记住,活要见人,死……”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姜小帅,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弧度。
“死也要把他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