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太傅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每一个音节都念得极其缓慢且充满困惑，仿佛在咀嚼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外星词汇。
他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裂纹。
冰的？
殿下落水感染风寒高热刚退，竟敢索要冰饮？
还是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水”？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福顺公公和一群宫女太监们大气不敢出，眼神在“死而复生”后胡言乱语的皇太女和明显处于认知冲击中的太傅之间来回逡巡，只觉得这气氛比刚才以为诈尸时还要诡异几分。
林小雅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咬掉。
完了，社畜本能战胜了求生欲！
她看着萧太傅那副“你莫不是烧坏了脑子或者被什么邪祟附身”的审视眼神，冷汗流得更欢了。
她赶紧试图找补，哑着嗓子艰难地切换频道：“水……普通的，热水就行……”老天爷，求求了，给点正常反应吧！
萧远的目光依旧锐利地盯在她脸上，似乎在评估她这突如其来的“正常”是真是假。
但他终究没再追问那个匪夷所思的“肥宅快乐水”，只是微微侧头，对身后吩咐道：“没听见殿下要水吗？
去取温水来。”
一个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温水取来。
福顺公公亲自试了试温度，才战战兢兢地、用一只精美的银杯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想喂给林小雅。
林小雅看着那杯水，喉咙里的干渴感几乎要冒烟。
她想抬手自己接过来，却发现手臂软得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
福顺公公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水洒了。
萧远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对皇太女这副前所未有的虚弱模样感到极度的不适应和不满意。
他上前一步，从福顺手中接过银杯，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意外地还算稳当：“殿下，臣僭越了。”
他一手轻轻托起林小雅的后颈，另一手将杯沿凑近她的嘴唇。
甘洌的温水涌入喉咙，林小雅几乎是贪婪地小口吞咽着。
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没觉得白开水这么好喝过！
几口水下肚，她终于感觉火烧火燎的喉咙舒服了些，脑子也清明了一点点。
“多谢……”她喘了口气，下意识地道谢。
然而这句现代社会中普通的感谢，却让萧远的手微微一顿，看她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殿下……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甚至可以说是……生疏？
他沉默地将水杯递还给福顺，退回原位，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臣子姿态，只是探究的目光从未离开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御医到——！”
一位胡子花白、提着药箱的老御医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跪地行礼：“臣叩见皇太女殿下。”
“免礼，快给殿下诊脉。”
萧远代显然还在懵逼状态、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林小雅发了话。
老御医起身，走到床前，取出脉枕。
福顺赶紧帮忙将林小雅的手腕放好，盖上丝帕。
老御医屏息凝神，手指搭上脉搏。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御医的脸上，等待着他的诊断结果。
林小雅自己也有点紧张，这古代医疗水平靠不靠谱啊？
别没病死反而被治死了吧？
老御医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充满了疑惑。
半晌，他收回手，对着萧远和林小雅（主要是对着萧远）躬身回话：“回太傅，回殿下……殿下的脉象……甚是奇特。”
“如何奇特？”
萧远沉声问。
“殿下此前脉象沉细欲绝，乃是风寒入体、元气大耗之危象。
可如今……”老御医捋着胡须，一脸匪夷所思，“虽仍虚弱无力，但脉象竟隐隐有……枯木逢春之象？
生机虽弱，却源源不绝，甚是平稳。
只是……这脉息流转方式，似与常人略有不同，臣一时也难以断言……”林小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能一样吗？
内核都换了好吗！
这御医有点东西啊，这都能摸出不同来？
萧远听完，脸色更沉了。
死而复生，脉象奇特，言行诡异……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可能诊出殿下为何……突然清醒？”
萧远换了个方式问。
老御医迟疑地摇了摇头：“臣……才疏学浅。
或真是上天庇佑，奇迹发生。
殿下如今体虚，仍需好生调养，切忌再受风寒，情绪亦不可有***动。
臣这就为殿下开一副温补调理的方子。”
御医退下去开方子了。
殿内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奇迹发生”的诊断而变得轻松。
萧远的目光再次落回林小雅身上，那眼神分明在说：御医解释不了，那就需要你自己解释了。
林小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说法。
失忆？
装傻？
还是……还没等她想好说辞，萧远己经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殿下，您落水受惊，凤体违和，或许记忆有所混乱。
臣问您几个问题，您只需如实回答便可。”
来了来了！
经典失忆桥段考核！
林小雅立刻摆出最茫然最无辜的表情，努力眨着眼睛，虚弱地点点头。
心里疯狂祈祷：千万别问太难的！
问点常识性的！
或者最好什么都别问！
“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名讳与封号？”
萧远开始了他的测试。
这个她知道！
脑子里残留的记忆碎片闪了一下。
她气若游丝地回答：“李……昭华……皇，皇太女……”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萧远眼神微动，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殿下可还记得陛下？”
陛下？
老皇帝？
模糊有个穿着龙袍的严肃老头形象。
她迟疑地点点头。
“殿下可还记得，三日前，您是如何落水的？”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小雅。
落水？
对，原主是落水死的！
怎么落水的？
她拼命挖掘那点可怜的残留记忆，却只有一些混乱的画面：冰冷的湖水，挣扎，似乎……有人靠近？
还是看错了？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和窒息感。
她的头突然剧烈地疼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声音带上了痛苦的颤抖：“水……好冷……我……我想不起来……头好痛……”这倒不全是装的，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而且头也是真的痛。
萧远紧紧盯着她的反应，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想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分辨出真伪。
看到她痛苦的神色不似作伪，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暂时放过了这个问题。
“殿下既身体不适，便好生休养。
记忆之事，可慢慢回想。”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丝，但疑虑显然并未打消。
这时，宫女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药汁浓黑如墨，看着就吓人。
福顺公公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准备喂药。
林小雅看着那碗疑似毒药的玩意儿，现代人对未知药物的恐惧瞬间占领了高地。
这啥啊？
能喝吗？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料？
原主死得不明不白，万一就是这药有问题呢？
“等、等等……”她虚弱地抬手，想要阻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看向她。
萧远的目光又带上了询问。
林小雅急中生智，憋出一个理由：“烫……太烫了……等，凉一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萧远看了一眼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又看了看眼神闪烁、明显带着抗拒的皇太女，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
之前的皇太女虽然愚钝懦弱，却从未敢如此明显地违逆他的意思，尤其是在治病这种事情上。
今日的殿下，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
他没有强逼，只是对福顺淡淡道：“既如此，便依殿下，稍凉再服。”
他站在床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打算亲眼看着她把这碗药喝下去。
林小雅心里叫苦不迭。
完了，这关好像混不过去了？
这药看起来好苦，闻起来更苦，而且万一真有毒怎么办？
就在她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内心天人交战，思考着是假装手抖打翻还是憋气灌下去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瑞王殿下到——！”
瑞王？
林小雅脑子里那点记忆碎片猛地一跳，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带着温和笑容却让她潜意识里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年轻男子形象。
萧远太傅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转身面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亲王常服、面容俊朗、嘴角含笑的年轻男子，不等里面回应，便己自行推门而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落在了床榻上“死而复生”的林小雅身上，笑容显得愈发关切和……意味深长。
“听闻皇妹醒了，本王真是欣喜若狂，特来探望。”
他声音温和，步伐从容地走近，“皇妹感觉如何？
可真是吓坏兄长了。”
他的眼神看似温暖，但在那笑意之下，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和冰冷，像是一条毒蛇，正在悄无声息地评估着眼前的猎物。
林小雅对上他的目光，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比刚才落水记忆带来的寒冷更加刺骨。
这个突然到来的“兄长”，看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