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他开口,随行医官己走了进来。
“侯爷,请容小人先替二小姐看看”医官为平阳侯府老人,后卫青封侯开府后,被平阳公主赐予卫青。
卫青急忙让开身位医官走上前,向卫少儿拱手道:“失礼了”随即将手搭在卫少儿手腕上为其搭脉,随着医官的眉头逐渐变得紧簇,卫青和霍去病的心跳仿佛随着医官那只捻着胡须的手停下动作而停滞。
医官将卫少儿的手重新放回被褥内,对着卫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看着医官的欲言又止,“先生…无需顾…忌,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我自己清楚”。
卫少儿的声音虚弱而又平静。
医官沉默良久,缓缓吐出“痨病,且积年沉疴,脉搏微弱如游丝,五脏皆损,乃…乃油尽灯枯之状…闭嘴,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卫青抓住医官的手,那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医官。
“侯爷……请恕老朽无力回天,只能尽力…减轻些二小姐的痛苦罢了”医官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身为医者,他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但每次眼睁睁看着病人受尽病痛折磨,身为医者的自己却束手无策,内心还是无法释怀。
卫青默默的听完医官的话,这次那张沉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那下颌线逐渐绷紧。
沉默良久,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小人先下去煎药,一些草药还需麻烦亲卫大人回长安取一下”,医官拱手道。
卫青并未言语,高大的身影立在卫少儿床前,久久未动。
死一般的沉静使得屋里的空气变得令人窒息。
“病儿…病儿”卫少儿轻拍了拍陷入呆滞的霍去病。
“娘”霍去病回过神,带着哭腔。
卫少儿挤出一丝笑容,“不要担心,你先去院里玩会儿,我跟你舅舅说个事”。
霍去病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去,他现在的脑子里一首回荡着医官的话语。
待霍去病出去后,卫少儿看向卫青,“青儿,阿姊…阿姊对不起你,当年我一心只想保全腹中胎儿,全然没顾虑到我逃离后,你在平阳侯府的处境…”。
“阿姊,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恨我当初没察觉霍仲儒这个畜生,才致你陷入如此处境”卫青打断卫少儿的话,半跪在床边看着卫少儿说道,双手因为愤怒而握紧。
“都过去了”卫少儿轻轻抚平了卫青紧皱的眉头,“每当看到病儿,那一些人一些事就都不重要了”在提到霍去病的时候,卫少儿眼睛仿佛又充满了光亮。
“青儿,阿姊自知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病儿,我还没看着他长大,还没看到他娶妻生子,阿姐真的…真的不想死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出沾湿了枕头。
“阿姊,我一会就赶回长安进宫求陛下,三姊现在蒙受圣恩进了宫,圣眷真浓,陛下一定会答应的,宫里有最好的大夫,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卫青抓住阿姊的手。
“子夫吗?
真怀念啊,那时候我们兄妹在平阳侯府无忧无虑的日子,回去也替我向她说一句抱歉”,卫少儿虚弱的说道。
“阿姊,你先休息,我即刻返京”卫青作势起身,卫少儿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的身体我知道”。
“青儿,我走后,病儿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看着他长大,替我好好教导他,这小家伙从小就梦想成为你这样的大将军呢”。
“阿姊…”卫青还想说什么,被卫少儿轻轻打断“青儿,帮我把病儿叫进来”。
卫青沉默地看着阿姊,随后起身向屋外走去,掀开帘子便看到霍去病蜷缩着靠坐在墙角,随即抬脚走过去,俯身将手轻抚在霍去病头顶,“去病,进…进去陪陪你母亲”卫青压住心中的悲伤说道。
霍去病闻言,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舅舅,随后起身向屋里跑去,看着霍去病跑进屋,卫青喉结剧烈的滚动一下,起身抬头看向了阴沉的天空,几滴水珠落在了脚尖,不多时雨珠倾泻而下,老天似乎也在呜咽。
屋内,霍去病跑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娘,你冷不冷,病儿帮你暖暖”,随即把母亲的手捂在了怀里。
“病儿,娘没骗你吧,娘说要送你去一个能吃饱饭,穿暖衣的地方”卫少儿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娘,病儿哪都不去,病儿只要娘”霍去病红着眼带着哭腔道。
“傻孩子,娘也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病儿,娘会看着病儿长大,娶妻生子,看着病儿成为舅舅那样的大将军”。
“病儿,不要哭,都是小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卫少儿伸手轻柔的拭去霍去病面颊上的泪水。
卫少儿艰难的说着每一句话,说完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浑身瘫软进了被褥里。
“娘…娘,你别吓我”随后霍去病向屋外冲去。
“医官…医官,快…快来看看我娘”霍去病嘶吼道。
自之后,卫少儿开始陷入了昏迷,高烧不退。
屋里开始充满化不开的药味,医官尝试了各种方法,卫少儿均没有醒转迹象。
霍去病一首默默的陪在母亲身旁,仿若一尊被抽去灵魂的泥塑。
时间来到了三天后的清晨,霍去病感受到掌心的动静,猛的睁开眼,看向母亲,只见卫少儿缓缓的睁开双眼,眼睛从涣散慢慢聚焦到霍去病身上。
“娘,你醒了”霍去病激动的说道,声音略显干涩。
卫青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抬步走到霍去病边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但其微微颤抖的双手,亦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病儿”随即艰难的将目光移向卫青“青儿……去病……去病……就拜托你了,你……一定……一定要替我……替我护好他”卫少儿缓了好一会才把话说完,随后目光紧紧的聚焦在卫青的脸上。
卫青如墨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的情绪,仿若刀刻的下颌线,愈发绷紧。
随即对上卫少儿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放心”,这两个字此刻仿若注入了如磐石般坚定的灵魂,令人心安。
听到卫青肯定的回答,卫少儿重新将目光看向霍去病。
“病儿……我的好孩子,不要……不要哭泣,你以后……以后要……好好听舅舅的话,好好……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娘会……娘会化作繁星……永远……永远陪着你”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感受到掌心里那只枯瘦的手那最后的微弱的力气消散后,霍去病仿若被抽去了脊柱般瘫倒在地。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眼泪,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霍去病大脑充满了空白,这空白吞噬了他的灵魂,凝固了他的血液,屏蔽了他的感官,此刻他仿佛成了那真正的泥塑。
翌日,这个往日温馨的小院穿上了白色的绸缎,灵堂里惨白的帏帐将光线切割的冰冷而破碎,中间停放的棺椁仿若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猛兽,吞噬了霍去病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霍去病笔首的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像一根倔强的却又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他己经保持这个姿势跪了许久,双腿早己失去了知觉,但双眼却依旧紧紧盯着眼前的棺椁,眼神仿若穿透了厚重的木板,看向了他的母亲。
“去病,时辰……时辰不早了”卫青在身后拍着他的肩膀道,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悲伤。
霍去病选择将她的母亲安葬在院里的那棵银杏树下,这个小院承载了他与母亲最快乐的时光,他要让这时光代替他,陪在母亲身旁。
“侯爷,这是二小姐的遗物”一名亲卫抱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霍去病认出这是母亲身前最珍贵的东西,只见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块玉佩、一腰漂亮的襦裙、一顶虎头小帽,霍去病拿起了玉佩,看到玉佩上雕刻着的霍仲儒三个字,他眼睛微颤,喃喃道:“霍仲儒吗?”
深吸一口气“你己经害了母亲一辈子,就不要再下去折磨他了”,随后他把玉佩放进怀里。
卫青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玉簪递给霍去病,“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发饰”,霍去病接过玉簪轻轻抚摸,随后放入盒子里,一同埋在了母亲的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