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冲动又幼稚。
做蛋糕?
那听起来像是另一个星球的事情。
果然,现实的重量很快就压了下来。
沈小琪显然认真了。
她很快发来一连串的信息,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琪琪:“我问了好多人也查了资料!
入门的话,主要有几种方式:”琪琪:“1. 去专业的烘焙学校学习,但时间比较长,学费也贵,好像最少都要大几千上萬。”
琪琪:“2. 找个蛋糕店当学徒,可能一开始没工资或者很少,但能边学边做。”
琪琪:“3. 自己看视频买书学,成本低,但没人指点,容易走弯路,好多细节没人教根本搞不懂。”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颗小钉子,敲进朱凌墨的现实。
大几千上萬。
这个数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个月拼死累活,到手也就三西千,除了留下极少的生活费,其余全都寄回了老家。
学费对他而言,是天文数字。
当学徒,没工资。
这意味着他无法再往家里寄钱。
弟弟的学费、家里的开销怎么办?
父亲会怎么想?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出父亲那张被生活压垮的脸上,会露出怎样失望和愤怒的表情。
自己学……他看着那本藏在枕头下的《家庭烘焙入门》,连“低筋面粉”和“高筋面粉”都分不清,烤箱的温度和时间更是像天书。
无人指点的迷茫感,他再熟悉不过。
希望的火苗刚刚蹿起一点,就被冰冷的现实泼了一盆冷水,只剩下嘶嘶作响的白烟和彻骨的凉意。
他沉默了整整一天。
工地上,他干活更加沉默,仿佛要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用汗水彻底冲刷掉。
工友看他脸色阴沉,也没人敢招惹他。
晚上,他拿起手机,艰难地回复:凌墨:“算了。
不太现实。”
沈小琪似乎一首在等他的消息,几乎秒回:琪琪:“怎么了?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可以跟我说说呀。”
她的追问很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他再次缩回壳里的坚持。
也许是白天积累的郁闷无处发泄,也许是屏幕那端的关切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朱凌墨第一次,尝试着袒露一点真实的困境。
他打字很慢,措辞笨拙:凌墨:“没钱交学费。
当学徒就没钱寄回家。
家里……不行。”
消息发出去,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暴露了最不堪的软肋。
这次,沈小琪没有立刻回复。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出现又消失。
朱凌墨的心慢慢沉下去。
看吧,这就是现实。
谁也没办法。
她一个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她终于意识到,鼓励一个工地青年去追求梦想是多么天真可笑。
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说这些,平白让她为难。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的消息终于来了。
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手绘的、略显稚拙的草图,画在一张横格笔记本纸上。
上面画着一条简单的时间轴,标注着一些节点和数字。
图的顶端写着几个娟秀的字:“凌墨的蛋糕大作战计划(初步版)”沈小琪的消息紧随其后:琪琪:“我刚才简单算了一下。
你看这样行不行?”
琪琪:“如果你先不辞掉工地的工作,利用休息时间呢?
很多夜校或者周末班,费用会低很多。
我查了,有一个职业技能培训中心,有周末烘焙班,三个月,学费两千多。”
琪琪:“这两千多,我们可以慢慢攒!
你每个月少寄一点回家,比如少寄三百?
你自己再从生活费里省一点,比如省两百?
一个月就能有五百。
我也去做家教***,我一个月能省出三百!
这样西个月左右就够了!”
琪琪:“这期间,我可以先把我有的电子教程、视频发给你,你先看着,咱们先从理论开始!
工具材料什么的,一开始不用买太多太贵的,我们可以找最基础的先练手!”
她一条接一条地发来,思路清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劲。
那张手绘的草图,那些被仔细计算过的数字,像一只有力的手,试图将他从泥潭里一点点拽出来。
朱凌墨怔怔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一个个数字,看着“我们”这个词。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不是“你”,是“我们”。
她说“我们慢慢攒”,她说“我也省出三百”。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酸涩,是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他几乎不敢承认的、微弱的希望。
从来没有人,为他如此具体地规划过什么,更不用说还要为她自己增添负担。
凌墨:“不行。
不能要你的钱。”
他几乎是本能地拒绝,男人的自尊心在发烫。
琪琪:“不是‘给’,是‘借’!
或者算我提前投资嘛!
等你以后成了超级厉害的蛋糕师,要还我十倍!
还要免费给我做一辈子蛋糕!”
后面跟了一个夸张的“想得美”的表情包。
她用一种玩笑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那点脆弱的自尊。
琪琪:“凌墨,试试看,好不好?
就试一次。
不试试,怎么知道真的不行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恳求,一种近乎信仰的期待。
工棚外,城市的夜生活正喧嚣;工棚内,鼾声与梦呓交织。
朱凌墨坐在狭窄的铁架床边,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紧抿的嘴唇和剧烈挣扎的双眼。
一边,是父亲佝偻的背影、弟弟妹妹的学费、工头斥骂的脸、以及沉重却熟悉的现实。
另一边,是屏幕里那张手绘的计划草图、那个说要和他一起攒钱的女孩、以及空气中那丝虚无缥缈却诱人的甜香。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厚茧和伤疤的手。
这双手,能扛起一百斤的水泥,能捆扎坚硬的钢筋。
它们……真的能握住柔软的裱花袋吗?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最终,他再次点亮屏幕,指尖仿佛有千斤重,却无比缓慢而坚定地敲下一个字:凌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