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车顶，似乎要将雨幕下的一切都吞没。
沈默猛地吸了口气，浓重的皮革味一下子钻进鼻子里。
他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是辆有些年头的黑色轿车。
沈默就坐在后座，像个没实体的幽灵。
感官却被塞进这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里。
车窗外，路灯的光被雨打得乱七八糟，前面车辆的尾灯糊成一片。
沈默有点喘不上气，不是因为车里缺氧，是前排那股子紧绷的氛围，浓得化不开。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都鼓起来了。
雨刷器左右摆得飞快，刮开一片模糊的视线，又立马被新的雨水糊住。
他盯着前面，眼神却像穿过了雨幕，落在老远的地方。
副驾驶上，是夏晓。
小时候的夏晓，十多岁的模样，穿着校服外套，头发扎成马尾。
她抱着书包，身子紧紧贴在车门上，缩在离驾驶座最远的角落。
车内没别的声音，就只有雨声。
但沈默 “听” 得出来，巨大的空洞就在这沉默里咆哮，在男人压抑的怒火和夏晓的委屈之间撕扯着。
那空洞里填满了冰冷的雨水和未出口的道歉，还有…沉重的愧疚？
任务目标确认：引导目标对象夏晓，在关键冲突点，清晰表达核心情感：“对不起，别走”。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子里响起来。
沈默心里一沉，目标倒是清楚，可眼前这一触即发的架势，看着就棘手。
这比他引导张启说出“前程似锦”要困难百倍。
就在这时，男人猛地一拍方向盘！
““叭——！”
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夏晓身子猛地一抖，猛地抬头，又惊又气地看向父亲。
“你哑巴了！”
男人的声音终于炸了出来，带着压了太久的沙哑和火气，“今天那电话怎么回事？
老师说你下午根本没去学校！
你去哪了？”
夏晓嘴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消失。
她扭过头，重新看向窗外。
“说话！”
男人的声音又高了一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翅膀硬了是吧？
学会逃课了？
还跟那些不务正业的同学混在一起？”
“我没有！”
夏晓猛地转回头，声音尖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朋友！”
“朋友？”
男人的声音又拔高一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带你逃课的朋友？
夏晓，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懂什么！”
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愤怒和委屈，“你除了管我！
骂我！
你还会什么？
你管过我开不开心吗？
你知道我每天在学校……我不懂？”
男人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发着颤，“我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上学！
你对得起谁？”
男人的指责，夏晓的哭喊，混着窗外哗哗的大雨，搅成一团让人喘不过气的漩涡。
沈默就像在这旋涡中间被裹着。
他能清晰地“看”到，夏晓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正在疯狂地扩大。
那空洞深处，强烈的冲动在翻涌。
就是现在，就是此刻，沈默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阻止这失控的情形。
但夏晓被巨大的愤怒和委屈淹没了。
“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
你只相信你自己！”
“我不管你？
我不管你你早就被人带沟里去了！”
“我讨厌你！
我讨厌这个家！”
字字都像带了刺。
沈默知道不能再等了。
核心冲突点就在眼前。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手己经按在了车门把手上，那动作充满了被彻底激怒后的决绝和逃离的冲动。
警告：关键转折点临近！
情感能量峰值！
引导时期极短！
就是现在。
沈默所有的精神力瞬间集中，他无法触碰实体，但他能“扰动”环境。
要在男人拉开车门的瞬间，制造一个足够打断这毁灭性节奏的“意外”，给夏晓创造一个哪怕只有半秒的缝隙，让她喊出那句卡在喉咙里的“对不起”！
他看向车窗外。
一根细树枝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眼看就要断了，正好悬在车顶上面。
沈默集中所有的念头，“推” 了那树枝一下！
啪嚓！
一声脆响，那根枯枝在风雨里断了，不偏不倚砸在副驾驶这边的车窗上。
声音在雨声和吵架声里不算大，但在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却格外明显，一下子把两人的注意力都拉过来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空当，沈默几乎能 “听” 到夏晓嗓子眼儿里那声快冒出来的 “对不起”。
她嘴微微张着，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火气被这一下打断了，眼里闪过一丝藏不住的慌 ：她怕爸爸真的走了！
可下一秒，男人的目光在那根砸在玻璃上的树枝上停了还不到半秒。
“好！
好得很！”
他猛地转回头，不再看夏晓，也不看那树枝，声音冷得像冰，“我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都是我这个当爸的不对！”
他的手，更使劲地扳动了车门把手。
“咔哒” 一声，锁扣弹开的声音响起。
冰冷的的风雨一下子灌了进来。
“你走！
走了就别回来！”
夏晓父亲决绝的动作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疯狂，尖叫声撕裂了雨幕，“我死了也不用你管！”
男人身子顿了一下，背对着她，肩膀绷得死紧。
雨水一下子打湿了他半边肩膀。
他没回头，一个字也没说。
他猛地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片又黑又大的雨里。
“爸 ——！”
一声破了音的喊，终于从夏晓喉咙里挤了出来。
但太迟了，车门被狠狠关上。
隔开了外面的风雨，也彻底隔开了那个消失在雨里的背影。
只剩下绝望的尾音，在车厢里回荡，然后迅速被更猛烈的雨声吞没。
夏晓整个人僵在那儿，死死盯着那扇关紧的车门。
雨水顺着车窗玻璃流下来，一道一道的。
她张着嘴，还保持着喊人的样子，却再也出不了声。
那声迟来的呼喊，在雨夜中，连一丝回音都没有泛起，就被彻底吞噬了。
警告：引导失败！
目标核心情感表达未完成！
精神力损耗：严重。
一股强烈的抽离感猛地涌上来，好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一把将沈默从那个又冷又绝望的车里拽了出去。
眼前天旋地转，便利店白晃晃的灯光、关东煮的腥味、空调嗡嗡的声音…… 现实里的这些感觉一下子全涌了回来。
“呃！”
沈默闷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倾，额头重重磕在面前的桌边上。
一阵尖锐的疼让他瞬间清醒了。
后背的 T 恤己经被冷汗浸透。
太阳穴突突地跳，头比以前任何一次任务结束后都疼。
沈默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真的在那场暴雨里窒息过。
他扶着桌子，费劲地抬起头。
夏晓还坐在那儿，姿势都没变，抱着她的旧背包，下巴搁在上面，侧脸对着窗外。
她的身子在轻轻发抖，很轻很轻，眼泪无声地从她那双空落落的大眼睛里掉下来，划过苍白的脸，砸在怀里的背包上。
她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模糊的霓虹灯，眼神却像穿过了玻璃，穿过了雨，死死地盯着多年前那个暴雨里消失的背影。
那个名为“未说出口的对不起”的空洞，非但没有被填补，反而在刚才那场失败的修补中，被彻底撕开，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沈默捂着还在疼的额头，指尖冰凉。
任务失败了。
他不光没填上那个洞，反倒…好像把它凿得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扎进他的太阳穴，比刚才的头痛还厉害。
一幅极其模糊的画面碎片，毫无预兆地在他因精神力损耗而变得脆弱的意识里炸开：刺眼的车灯光，尖锐的刹车声，还有，一团模模糊糊的蓝色？
像是一件衣服的衣角。
冷冰冰的，让人绝望。
画面一闪而逝。
沈默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剧烈的头痛和这诡异的幻象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盯着对面无声流泪的夏晓。
那个雨夜，那片模糊的蓝色……有什么东西，在他混乱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地串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