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外那座荒了不知多少年的山神庙,檐角冻得往下掉冰碴,半扇木门在狂风里晃得像要散架,却偏在吱呀声里,给了檐下那抹瘦小身影一点遮风的余地。
李云霄缩在供桌与神龛的夹角里,怀里揣着半块用体温焐软了些的麦饼,指尖反复摩挲着衣襟内侧——那里缝着枚龙纹玉佩,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是林伯走前最后塞进他怀里的东西。
三年前林伯咳着血说“活下去”,没说完的话像根细刺,藏在他十二岁的心里,既不敢深想,又不敢忘。
他知道自己和镇上其他乞儿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记得林伯总摸着他的头,说“云霄要乖,等长大了,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雪沫子扑进庙里,带着点不属于风雪的声响——是靴底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沉稳,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李云霄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攥紧了怀里那柄桃木剑。
那剑是林伯用老桃木削的,没开刃,却被他磨得光滑,是他这三年里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脚步声停在庙门口,一道玄色身影立在风雪里,斗笠檐下的阴影遮住了脸,只露出截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似乎没在意庙里的破败,目光扫过供桌、神龛,最后落在了李云霄藏身的角落,声音像淬了雪的玉,清冽却不伤人:“这么冷的天,一个孩子待在这里,家里人呢?”
李云霄没应声,只把桃木剑往身后藏了藏。
他见多了镇上的恶人,有的装作和善要骗他去干活,有的首接抢他手里的吃食,眼前这人虽然看着不像坏人,可防人之心,是林伯教他的第一课。
玄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防备,没再往前走,反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轻轻放在离供桌三步远的地上:“我路过这里,刚买的热包子,还剩两个,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了吧。”
他说话时语气很轻,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倒像朋友间的随口相劝,“雪还要下大,这破庙挡不住寒,吃完了,往镇东走,那里有个粥棚,夜里能避寒。”
李云霄盯着那油纸包,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肉香,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抬眼看向玄衣人,斗笠下的目光温和,没有半分恶意。
犹豫了片刻,他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小声道:“我……我没有钱给你。”
玄衣人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声音里多了点暖意:“不用钱,算是我请你的。
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的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云霄冻得通红的手腕上,又补充了句,“粥棚里的老周是个好人,你就说‘是路过的朋友提了一句’,他会给你留碗热粥的。”
说完,玄衣人便转身走进风雪里,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个角,很快就成了远处雪地里的一个小黑点。
李云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拿起油纸包。
包子还是热的,咬一口,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暖得他眼眶都有点发热。
他想起林伯以前也总给他买这样的肉包子,说“云霄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
正吃着,庙外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咒骂——是张屠户的手下。
昨天他撞见张屠户抢王大娘的女儿,扔了块石头砸中张屠户的头,今天这伙人准是来寻仇的。
“老大,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人进这破庙了,那小崽子肯定在里面!”
瘦高个的声音隔着风雪传进来,带着股得意。
李云霄心里一紧,刚想往供桌下躲,却突然想起玄衣人刚才的话——“雪还要下大,这破庙挡不住寒”。
他咬了咬牙,把剩下的包子塞进怀里,攥紧桃木剑,悄悄绕到庙后。
那里有个被杂草盖住的小洞,是他平时用来躲雨的,刚好能容下他瘦小的身子。
他刚钻进洞里,就听见庙门被踹开的声音,刀疤脸的骂声随之而来:“小兔崽子!
给我出来!
别躲躲藏藏的!”
洞里很黑,能听见外面的翻找声、咒骂声,还有木头被踢倒的“哐当”声。
李云霄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扣着桃木剑的剑柄,心里却没了以前的慌乱——他想起玄衣人递给他包子时的温和,想起林伯的“活下去”,突然觉得,就算现在很难,也总能找到出路。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刀疤脸的咒骂声越来越远:“妈的!
跑了?
下次再让老子撞见你,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了,李云霄才从洞里钻出来。
庙里一片狼藉,供桌被掀翻,神龛上的泥像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他走到刚才玄衣人放油纸包的地方,那里还留着点温度,像是在提醒他,刚才的温暖不是幻觉。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把怀里的包子拿出来,又咬了一口。
这次的肉汁,似乎比刚才更暖了些。
他抬头看向镇东的方向,风雪好像小了点,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光。
林伯,我会活下去的。
李云霄在心里默念,攥紧了衣襟里的龙纹玉佩。
他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藏着怎样的秘密,可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供桌下的孩子——他要像玄衣人说的那样,找到能避寒的地方,找到能让自己真正站起来的力量,总有一天,要护住那些像王大娘、像玄衣人这样的好人,护住这北境的一寸寸土地。
雪还在下,可李云霄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他朝着镇东的方向走去,小小的身影在风雪里,像一株迎着寒风生长的野草,虽然弱小,却透着股不肯低头的韧劲。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趟镇东之行,会让他遇见改变他一生的人,会让他离林伯没说完的话,更近一步——那属于“剑荡九州”的传奇,正从这残雪破庙的晨光里,悄悄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