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寒料峭的城郊渡口,江风卷着碎冰碴子打在船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叶棠立于船头,
红衣下摆被风掀起,像一团燃在水面的火。她正俯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网中银鳞锦鲤的尾鳍,
那鱼猛地摆了摆身子,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冰凉刺骨。“姑娘,
这江里的冰还没化透呢,放下去能活?”船夫在舱口支着竹篙,粗粝的嗓音混着水流声传来。
叶棠没抬头,指尖一松,锦鲤便摆着尾巴扎进泛着青灰色的江水里,转瞬没了踪影。
她直起身时,鬓间那支素木簪子随着动作轻晃,擦过耳廓,留下一点微痒的触感。
“前几日在市集见它撞网,鳞都掉了几片,”她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
木簪又晃了晃,“总比困死在网里强。”话音未落,岸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笃笃笃踏碎了渡口的寂静。叶棠下意识转头,就见一匹黑马踏过泥泞的滩涂,
马上人玄衣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风掀起他的衣袍角,露出腰间悬着的白玉佩,
在渐沉的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那人的目光扫过江面,落在她身上时骤然一顿。
叶棠正望着锦鲤消失的方向出神,江面上未散的涟漪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竟像把整片绚烂都拢在了她红衣的褶皱里。她没察觉,岸边那双手握缰绳的力道骤然收紧,
指节泛白,连带着玄色的袖口都拧出了几道深痕。“吁——”马声长嘶,黑马人立而起,
那人翻身下马的动作快得有些急切,皂靴踩进泥地里,溅起的泥点沾在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船家,且慢开船!”他的声音隔着江风飘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船夫已经将竹篙往岸边一撑,船身缓缓离岸,竹篙在泥地里拄出闷响。“客官对不住,
得赶在关城门前进城呢!”叶棠听见动静,回头时正撞见那人快步朝岸边奔来。
暮色漫过他的肩头,将他的眉眼染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望着她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她愣了愣,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转身想进舱,却没留意袖袋里那片今早捡的桃瓣滑了出来,
轻飘飘落在船舷边,又被风卷着,坠向水面。船影渐远时,叶棠再回头,
岸边的人影已缩成一个小黑点。她没看见,那人俯身拾起了那半片落在泥地里的桃瓣,
更没看见,他指尖触到花瓣上那行墨迹时,喉结轻轻滚了滚——那是她今早无事,
随手蘸了墨写的半阙词:“东风不解相思意,吹落残红满渡头。”江风依旧卷着寒意,
叶棠摸了摸鬓间的木簪,忽然觉得方才那道望过来的目光,竟比江底的碎冰还要凉,
又比天边的残霞还要烫。2三日后的午后,市井里人声鼎沸,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裹着点心铺飘出的甜香,在暖阳里翻涌。萧凛换了身青布长衫,
正沿着街边缓步而行,忽闻绸缎庄前传来一阵争执。“你这姑娘怎么走路的?
新到的云锦被你蹭了个黑手印,赔得起吗?”掌柜的是个矮胖中年男人,
此刻正扯着叶棠的衣袖,三角眼瞪得溜圆。叶棠怀里还抱着药包,
红纸包边角渗出些微褐色药渍。她低头看了眼绸缎上那道浅浅的指痕,眉头蹙起,
红衣被扯得有些歪斜:“方才有人撞了我,并非有意。这料子我赔,但能否容我先记下账?
家母病重,这钱得先抓药。”“记账?我这云锦金贵着呢!”掌柜的手劲更足,
“看你穿得花红柳绿,怕不是想耍赖?”叶棠正要再说,
一道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料子多少钱?我替她赔。”她转头,
见是个身着青衫的陌生男子,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等她开口,
男子已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当”地拍在柜台上:“够不够?”掌柜的眼睛一亮,
立刻松开叶棠的袖子去掂银子,脸上堆起笑:“够够够!客官您真是大方!
”叶棠却从药包底下摸出个布包,倒出几枚碎银递过去:“这位公子,多谢解围,
但这银子我不能要。”她将碎银往男子面前推了推,指尖因攥得太紧泛着白,“无功不受禄,
掌柜的损失我认,明日我便来做工抵债,缝补浆洗都成。”男子没接碎银,
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裙角——那里用银线绣着一尾锦鲤,鳞爪鲜活,
正是那日渡口她放生的模样。他心头猛地一跳,握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
原来苦寻三日的人,竟在此处重逢。“不必了。”他声音微哑,视线从锦鲤绣纹移到她脸上,
“一点小事而已。”叶棠却固执地将碎银放在他手边的柜台:“公子好意心领了,
但规矩不能破。”说罢,她福了福身,抱着药包转身就走,红衣裙摆扫过青石板,
那尾银线锦鲤似在游动,很快便汇入了熙攘人潮。萧凛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捻起那几枚碎银,
又想起渡口那半片桃瓣,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掌柜的还在一旁谄媚道谢,他却只觉得,
方才那红衣掠过眼睫的瞬间,比那日渡口的霞光还要灼人。3天还没亮透,
绸缎庄后巷已飘起皂角的清苦气味。叶棠挽着袖子蹲在青石板上,双手浸在冰水里搓洗锦缎,
指节冻得通红发僵,几处裂口还凝着血痂。“姑娘,这是刚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伙计捧着个锦盒经过,放下时偷瞄了眼她的手,“瞧着像是上好的软绸手套呢。
”叶棠擦了擦手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双月白软绸手套,针脚细密,衬里还缝着薄薄的棉絮。
她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绸面,片刻后又盖回盖子,推给伙计:“劳烦还回去吧,
就说叶棠多谢好意,但做工抵债本就该吃苦,受不得这般优待。
”伙计咋舌:“可送东西的人说……”“不必多言。”叶棠已重新将手伸进水里,
水花溅在她袖口,“我手糙,戴不惯这个。”这般过了几日,这天午后突然乌云翻涌,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叶棠刚晾完最后一匹绸缎,只能缩在绸缎庄屋檐下躲雨,
红衣被风吹得紧贴后背,湿冷的布料裹得人发僵。“这雨下得真急。”她拢了拢衣襟,
正望着雨幕出神,头顶忽然多了片阴影。一把油纸伞稳稳停在她上方,伞骨转动的轻响里,
传来熟悉的声音:“躲雨?”叶棠抬头,见萧凛立在雨里,青衫下摆已湿了大半,
伞面却几乎全倾向她这边,将她护得滴水不沾。他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
递过来时带着暖意:“刚从城西过,见老妪在卖桂花糕,想着你或许爱吃。”油纸包打开,
清甜的桂花香混着热气飘出来,驱散了几分寒意。叶棠正要道谢,
目光却不经意扫过他脚边——那双皂靴在雨里泛着暗光,靴筒侧面竟绣着暗金色的云纹,
针脚繁复,绝非普通人家所有。她心头猛地一跳,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
“公子!”她屈膝便要行礼,声音都发紧,“民女身份低微,公子这般折煞我了!
”萧凛握着伞柄的手顿了顿,见她眼神里满是局促,
方才舒展的眉峰又蹙起些:“不过一块糕点,何谈折煞?”“公子身份贵重,”叶棠垂着头,
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动,“与民女同处檐下已是破格,这糕点……民女不敢受。”雨还在下,
伞下的空气仿佛凝住了。萧凛望着她紧抿的唇,又看了看她冻得发红的耳尖,
最终只是将油纸包轻轻放在旁边的石阶上:“放这了,雨停了再吃吧。”他收回伞转身要走,
叶棠却听见他低声道:“下次……记得戴手套。”雨声哗哗里,
那把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雨幕中。叶棠望着石阶上的桂花糕,又摸了摸自己冻得发疼的手,
忽然想起那日渡口的锦鲤,心口竟像被雨点儿砸中般,咚咚跳得厉害。4暮色浸进巷弄时,
叶棠正跪在母亲床前,握着那双枯瘦的手发抖。里屋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混着母亲气若游丝的***,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娘……您撑住……”她声音哽咽,
刚要起身再去求医,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叶姑娘,太医来了。”是绸缎庄伙计的声音,
带着些慌张。叶棠猛地回头,就见萧凛立在院门口,身侧跟着位背着药箱的白须老者,
官帽上的孔雀翎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她瞳孔骤缩,踉跄着扑过去挡在门前,
红衣下摆扫过门槛的尘土:“公子这是做什么?”萧凛看着她通红的眼,
声音放柔了些:“听闻伯母病危,太医医术高明,或许能……”“不必了!
”叶棠猛地提高声音,指尖攥得门框发白,“民女担当不起!”太医在旁拱手:“姑娘,
救人要紧。”“救不得!”叶棠眼眶里滚下泪来,却死死盯着萧凛,“我早已许配他人,
若被未婚夫家知晓,有贵人深夜登寒门,母亲百年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萧凛如遭雷击,
往后踉跄半步,青衫下的手猛地攥紧。“你……”他喉结滚动,“许配给了谁?
”“边关戍守的林三郎,”叶棠声音发颤,却挺直了脊背,“幼年指腹为婚,他虽贫寒,
却是我叶棠明媒正娶的夫君。公子身份尊贵,还请回吧,莫要毁了我母亲的名声。
”她字字如冰锥,扎得萧凛心口发闷。他望着她湿透的鬓角,想起她冻裂的指尖,
想起她裙角那尾锦鲤……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自己这些时日的暗中照拂,竟成了唐突。
“好。”他终是低低应了声,对太医摆手,“我们走。”两人转身离去时,
叶棠听见他脚步发沉,像踩着千斤重石。夜渐深,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萧凛没回住处,
竟在叶棠家对面的屋檐下站了许久。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映着叶棠单薄的身影在屋内来回走动,偶尔传来她压抑的啜泣。他抬手想叩门,
指尖却在触到门板前停住。那灯光明明是暖的,落在他眼里却只剩寒凉。雨丝打湿了他的发,
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冰凉刺骨,却不及心口那点求而不得的苦涩来得磨人。原来这世间,
竟有银子买不来、权势换不得的东西。他望着那扇窗,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涩得舌尖发木,连呼吸都带着疼。5宫门口的朱漆铜环刚被叩响,叶棠便觉掌心沁出冷汗。
内侍引着她穿过九曲回廊,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得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红衣愈发寒酸。
进了暖阁,迎面先撞见一架鎏金缠枝纹屏风,屏后传来珠钗轻撞的脆响,
伴着太后慵懒的语调:“抬起头来。”叶棠依言抬头,视线却死死盯着地面金砖的纹路。
“听说你叫叶棠?”太后的声音裹着冷意,“萧凛为了你,连宫规都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