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我第一次见萧弈,是在金陵城的画舫上。他执一柄洒金折扇,半倚锦榻,
月白长衫松散地垂落舷边,浸湿了也不在意。岸上歌姬唱到侯门一入深似海时,
他便笑着掷去一枚金锞子,惊起满河涟漪。——莫名有些眼熟,
他像极了一个只会挥霍祖业的纨绔却在我的毒针破空而来的瞬间,手腕一翻,
酒杯恰好挡在颈侧。"叮——"细如牛毛的银针没入琉璃盏中,酒液瞬间泛起诡异的青紫色。
"好酒。"萧弈轻笑,目光却未看向我藏身之处,"就是多了点不该有的味道。
"我心头一凛。说起暗器手法我在死士营中数一数二,从未失手。而萧弈甚至没有抬头,
就精准地拦截了致命一击,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宴会依旧热闹,
无人察觉这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交锋。我知道一击不成必须立即撤退,
却在转身时对上了萧弈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火下呈现出琥珀般的浅褐色,含着三分笑意,
却让我如坠冰窟。"姑娘的舞姿很美,"他的声音不大,
刚好传入我的耳朵"可惜脚步太重了。"瞬间我的后背渗出冷汗。此次伪装成舞姬潜入,
我自认毫无破绽,却被他一眼识破。不能犹豫,不然小命不保,我立马转身跃出窗外,
落入秦淮河中。冰凉的河水淹没头顶的刹那,仿佛又听见了萧弈带笑的声音:"告诉李景昭,
下次派个不会手抖的来。"——他竟知道我是太子派来的!这次没有灭口他必定另有所图,
或者有完全的自信觉得别人杀不了他!但是!时间紧急,不得不杀,还得尽快杀。
……听闻萧弈素爱骏马,是夜,我潜行匿踪,
将一味无色无味的“三日枯”混入马槽精料之中。此毒入腹无声,三日后心脉骤断,
神仙难救。第三日黎明,那匹照夜玉狮子果真倒毙于厩中。萧弈立于马尸之旁,
只垂眸瞥了一眼,语气平淡无波:“竟是暴毙了。可惜。去,
将新得的那匹大宛汗血驹牵来备着。”我隐在廊柱阴影之后,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他竟连半分疑窦都无?是当真未察,还是……马匹不成,便毁车驾。
我寻得他惯乘那顶紫檀木轿的薄弱之处,以内劲悄然震裂其主轴榫卯,
又给拉车的健马灌下令人畜亢奋癫狂的药剂。算准了他次日会途经城外断崖,届时车轴断裂,
疯马狂奔,必是车毁人亡之局。翌日,他俯身入轿,刚行出府门不过百步,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轿身猛地倾斜坍塌。尘埃略定,只见他已然稳立道旁,
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惊惶的侍从淡声道:“这轿子不甚结实。
去换一辆青铜马车来。”我匿身于街角,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一次或是巧合,
两次……这绝非侥幸。他分明是知晓!像是在冷眼旁观一场早已洞悉的拙劣戏法。既如此,
唯有更狠绝的杀招。在他前往别院必经的石桥下,我埋设了机括,
算准他车驾重量压上桥面的刹那,便能引动机关,使桥面崩解。下方是湍急冰冷的河水,
纵他水性通天,埋伏在水下的死士亦能取其性命。时辰将至,他的车驾迤逦而来。
我屏息凝神,指尖扣紧了引线。然而,那辆青铜马车却在距桥头数丈之处,倏然停住。
车窗绸帘微掀,露出他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并未看我藏身之处,只望着那座桥,
对车外吩咐:“此桥望之气韵衰败,恐有隐患,绕道而行。”马车毫不迟疑地转向,
碾着碎雪,驶向另一条远却安稳的路。我僵在原地,望着那座静立无恙却已失效的死亡之桥,
一股前所未有的悚然与无力感攫住了心神。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每一次算计都似落在他无形的网中,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内。没有时间了,
我只能先回去复命。东宫密室里,跪了三个时辰才等到太子,完不成任务,轻则解药迟给,
重则棍棒加身失去性命,想来这个月的解药是没戏了,
但是留着完好的身体才能更有效率的完成任务。"又失败了?"太子李景昭背对着她,
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玉佩,"这是第几次了,十三?"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那,那是青锋的贴身之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他曾经放在我的手中让我细细观摩,他说十三,等我"属下知罪。"我声音干涩,
"萧弈武功远超情报所示,且似乎早有防备。""防备?"太子突然转身,
玉佩在他掌心晃荡,"他一个商贾,为何要对刺杀有防备?
除非..."他俯身捏住我的下巴,"有人走漏了风声。"我本能屏住呼吸。
他的指甲陷入我的皮肉,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青锋在死牢等你。"太子松开手,
将玉佩扔在她我面前,"下次带萧弈的人头来换他的命。"......死士营的训练场,
十三握着青锋曾经教她用的短剑。五年前那个雨夜,
是青锋将浑身是伤的她从刑房背出来;三年前任务失败,
是青锋替她挡下三十鞭;最后一次见面,
青锋欲言又止地要塞给她的那枚玉佩..."小心太子。"他最后说。
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却连问清楚的机会都没有了。二、沉沦月光下,
我仔细擦干短剑上的血迹,一个新的计划在脑海中出现。既然暗杀不成,
那就只能——徐徐图之前几次刺杀萧弈已经都失败了,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
我卸下夜行衣,易容成流民女子,混入萧府应征婢女。那天的雨很大,我跪在萧府后院,
任由萧府管家挑剔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视。"太瘦"老管家皱眉。"能干活。"我低头,
露出恰到好处的怯懦。三个月。从浣衣婢女到庭院洒扫,再到终于被调入内院。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萧府规矩森严,稍有差池就会被打发出去。
我观察着萧弈的作息——辰时起身,午间小憩,戌时必在书房处理账册。他待下人宽厚,
却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完全没有在画舫时那种恣意和放荡,恍若两人。冬至那日,
管家吩咐我随行去醉仙楼随侍。"公子要见扬州来的盐商,你机灵些。
"管家递来一套簇新的藕荷色衫裙,这是贴身侍女的侍女服。铜镜里的女子眉眼温顺,
谁能想到这双手是执过二十七柄凶器的手,此刻正妥帖地交叠在腹前。必须找到机会,
但愿……青峰能等到……醉仙楼的天字号厢房熏着苏合香。我跪坐在屏风后斟酒,
看着萧弈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商贾之间。他今日穿了靛青杭绸直裰,玉冠束发,
谈笑间眼尾会浮起极浅的笑纹,我莫名觉得很是熟悉。"柳老板的诚意,萧某心领了。
"他执起酒盏时,袖口露出半截疤痕——那是我上个月在竹林突袭时留下的。三更梆子响时,
盐商们已酩酊大醉。花魁玉簟扶着萧弈往内室走,我悄无声息地跟上。
藏在袖中的银针淬了"刹那芳华",见血封喉。就在我指尖触及门扉的刹那,
经脉突然爆开剧痛。每月十五的子时,死士阁的噬心蛊便会发作。我死死咬住唇,
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偏偏是今晚!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弈倚在门框上,衣襟微敞。
他眼底哪有半分醉意?"疼得厉害?"他的目光看我像是看许久不见的友人我猛地后退,
没工夫想他哪里来的熟念,却被他攥住手腕拽进内室。子时的醉仙楼仍亮着烛光。
我蜷在床边角落,看着萧弈将茶盏抵在唇边。他喉结滚动时,
我袖中的银针已滑至指尖——三寸,只要他再靠近三寸,针尖就能刺入他的颈脉。
可经脉突然爆开的剧痛让我闷哼出声。噬心蛊发作得比往常更烈,冷汗顷刻浸透中衣。
我死死咬住腕带,尝到血腥味才没惨叫出声。"每月十五子时。"萧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死士营还是老一套。"茶盏递到眼前,"可缓解噬心蛊"我望向一边倒在桌子上的花魁,
生死不明,我快速夺来另一杯饮下。琥珀色茶汤里浮着细碎花瓣。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西域"缠绵引",半盏能让人理智尽失。当时的我只当是穿肠毒药,想着横竖都是死,
不如拉他陪葬。我拽住他衣襟吻上去时,尝到龙涎香混着血腥的味道。茶汤渡过去大半,
剩下的顺着下巴淌进衣领。萧弈的瞳孔在月光下骤缩,
他捏住我后颈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颈椎:"你..."热意轰然炸开时,
我听见瓷盏碎裂的声音。---醒来时天光已亮。亵衣松散地挂在肩上,
锁骨处印着暗红指痕。萧弈正在系腰间玉带,玉扣相击的脆响里,
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右肩的芙蓉烙,是十四岁那年我亲手烫的。"我猛地僵住。
"前太傅之女,陆昭。"他转身,指尖掠过枕畔玉簪,"这把'碎雪',
是你及笄礼时我送的。"记忆像被撕开一道裂缝。八年前那场大火前,
确实有个总翻墙来找我的少年。他会带城南的蜜渍梅子,会在我练字时偷偷添乱,
会在雷雨夜捂着我的耳朵说"阿昭别怕"。可我记得更清楚的,
是火海中母亲将我推入密道时染血的嘴唇,是死士营地牢里噬心蛊发作的剧痛,
是青峰把奄奄一息的我从水牢背出来时说的"活下去"。"太子用青峰的命要挟你?
"萧弈突然问。我攥紧被褥的手指关节发白。他都知道!---太子的密令在午时送达。
素笺上只有朱砂写的"三月为限",笔锋凌厉得像要划破纸背。"您何必着急?
"我跪在书房,看太子摩挲腰间玉佩"七皇子生死未卜..."茶盏擦着额角砸在墙上。
太子掐住我下巴时,玉佩上"长乐未央"的篆文烙进皮肉:"十三,你可知道?
萧弈就是那个孽种!"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找回了丢掉的记忆和血仇他脸色阴沉,
扔来半截带血的箭矢——青峰随身的兵器。"你每拖延一日,孤就剁他一根手指。
"回萧府时,我在巷口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有人从背后环住我,
萧弈的声音混着血腥气传来:"青峰昨夜就自尽了。"我转身时,他掌心里躺着半枚玉佩。
青峰总挂在颈间的,那天要给我而我却没收的那枚玉佩,如今沾着暗红血渍。
"太子手里的早就是具尸体。"萧弈擦掉我唇边血渍,"他在试探,
看你会不会为了虚无的威胁杀我。"---三、找回三更的梆子响过两道时,
我终于密道暗格里找到母亲遗留的手札。
泛黄的纸上记载着二十年前的宫变:皇后诞下双生子,钦天监预言"双龙不可同渊",
皇帝将次子交给太傅暗中抚养。而最后一页的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后来添的——"昭儿,
若见此信,速寻碎雪簪中密图。七殿下与你皆有..."字迹在此处中断。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我吹灭烛火时,看见萧弈立在月下,手中长剑正滴血,
脚边躺着三个黑衣人。他们额心皆有一点朱砂——太子府的"赤焰死士"。
"当年大火是太子放的。"他甩去剑上血珠,"他怕太傅扶持兄长夺嫡。
"……太子将鎏金匕首按在青峰的血衣上推来时,殿外更漏正滴到三更。"三个月。
"他指尖敲击案上密报,那是影卫刚送来的皇帝手谕拓本,"若让萧弈活着进宫,
下次装在匣子里的就不光是青峰手指。"我盯着血衣领口处的暗纹——这是青峰去年生辰时,
我亲手绣的竹叶纹。指腹抚过干涸的血渍,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噬心蛊又在发作,
这次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他武功路数古怪,似与南疆有关。"我佯装擦拭匕首,
趁机抹去嘴角血迹,"需要特殊兵器。"太子将鸩羽箭拍在案上时,
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明日辰时,萧弈会途经朱雀街。"他指尖摩挲着箭镞上的暗纹,
"用这个,让他死得像场意外。"我低头应是,
余光瞥见案头密报——"陛下已派影卫接七皇子回宫"。墨迹未干处洇开一团污渍,
像极了八年前太傅府廊下溅落的血。"对了。"太子突然掐住我下巴,"青峰临死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