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将一整颗心熬成汤药,小心捧给那个叫萧煜的男人。他曾是照亮我贫瘠人生的烈火,
最终却亲手将我投入炼狱。那一夜电闪雷鸣,他为他娇柔的白月光,砸碎我的药庐,
判我“蛇蝎心肠”。我所有炽热爱意,连同尊严,随那碗滚烫的续骨汤一同倾覆,冷却成泥。
心死之后,我才遇见真正的救赎。他叫云游,如一阵清风,吹散我生命里的污浊与阴霾。
他带我远离京城的纷扰,教我见识天地辽阔。我们携手悬壶济世,
在每一个需要我们的地方播撒希望。后来萧煜幡然醒悟,千里追妻。可破镜难圆,碎玉难补。
他焚尽满腔悔恨,也再暖不回我寒透的心。幸好这人间尚有清风明月。如今有人与我并肩,
共看云卷云舒,共著一曲传世医典。1深秋的夜,寒雨敲窗,带着一种催人心肝的冷寂。
我的小药庐里却暖意融融,弥漫着草药特有的清苦香气。桌案上,一盏油灯如豆,
映照着我刚整理好的几卷医案,以及一只正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罐。
罐里煎的是给镇国公世子——我的未婚夫婿萧煜调理旧伤的“七珍续骨汤”,
还差最后一味“血枯藤”的火候。指尖拈起那截暗红色的藤枝,我小心翼翼地投入罐中。
血枯藤性烈,需武火急煎一炷香,方能尽释药力,又能中和其霸道。
这是师父传下的独门秘方,也是萧煜当年在边关为救我而重伤后,
我翻遍古籍、试验无数次才确定的最佳配伍。三年来,这药从未间断。想起萧煜,
心里便泛起一丝微甜的暖意。他是尊贵的世子,我是民间医女,身份云泥之别。
可他从未看轻过我,反而极力说服王府接纳我。他说:“青禾,你的手是救人的手,
比什么都珍贵。等我这次巡营回来,我们就成婚。”明日,就是他归期。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些。忽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马蹄声,撕裂了雨夜的宁静,
直冲我的小院而来。“砰”的一声,院门被粗暴地撞开。我心头一紧,
放下药杵疾步走出药庐。只见火光晃动,雨幕中被十数名王府亲卫簇拥着闯进来的,
正是浑身湿透、面色铁青的萧煜。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裹在锦裘里的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
双目紧闭,正是借住在王府、对他“情根深种”的太医院院判之女——柳依依。“青禾!快!
看看依依!”萧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惶,他甚至没看我一眼,抱着人就往屋内冲。
我压下心头的疑虑,立刻跟上:“怎么回事?”“依依喝了你的药!突然就吐血昏迷了!
”萧煜将柳依依小心地放在我平日看诊的矮榻上。猛地回头,那双总是含情看着我的凤眸里,
此刻尽是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问。“我的药?”我一怔,
“我今日并未给柳姑娘开过方剂。”“是你昨日给的调理之方!
”萧煜从怀中掏出一张被雨水洇湿些许的纸,拍在桌上,“说是能强身健体!
依依依言煎服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成了这般模样!”我拿起那纸一看,心头猛地一沉。
上面的字迹确实与我的有***分相似,开的是一剂温补方子,但其中几味药配伍极为刁钻,
看似无害。若遇柳依依那等虚寒至极的体质,便会引发气血逆冲,状若中毒!这绝非我所开!
“这不是我写的。”我冷静下来,试图分辨,“世子,此方蹊跷,字迹虽是模仿,
但药性相克之道绝非……”“够了!”萧煜厉声打断我,他指着柳依依苍白如纸的脸,
痛心道,青禾!我知你不喜依依借住王府,不喜她与我亲近!可我早已同你说得明白,
我只视她如妹,对她唯有责任!她身子孱弱,孤苦无依,你怎能……怎能因女子嫉妒,
就下此毒手?你这岂是医者所为?简直是蛇蝎心肠!”“蛇蝎心肠”四个字,
像一把淬毒的冰刃,狠狠扎进我心口。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倾心相爱、不惜耗费心血救治的男人,此刻为了另一个女人,
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发出最恶毒的指控。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
却冷却不了他眼中那灼人的愤怒和失望。周围的侍卫目光如炬,带着鄙夷和审视。
药罐还在咕嘟作响,血枯藤的药香弥漫开来,却让我感到一阵阵反胃。“世子,
”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却竭力维持着平稳,我林青禾行医数年,不敢说医术通天,
但从未害过一人。此方非我所开,柳姑娘症状虽急,也未必无解。当务之急是救人,
请让我……“救人?还敢让你救人?”萧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那里面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谁知你会再动什么手脚!”他猛地一挥袖,
扫落了桌案上的医案、药杵、还有那罐即将煎好的、为他准备的七珍续骨汤!“哐当——!
”陶罐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滚烫的药汁四溅,褐色的液体混着药材的残渣,泼洒了一地,
也溅湿了我的裙摆。那苦苦煎熬了数个时辰的心血,
那能缓解他每逢阴雨天便作痛的旧伤的希望,瞬间化为乌有。浓郁到刺鼻的药香猛地炸开,
充斥了整个空间。我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看着那袅袅升起、最终消散的白汽,
仿佛看着自己那颗被狠狠摔碎的心。他看都未看那罐药一眼,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垃圾。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行医了!”萧煜的声音冰冷决绝,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审判,
“你的药庐,也没必要存在了!”他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动手,打砸声四起。
药柜被推倒,珍贵的药材被践踏,医书被撕毁……我数年心血,顷刻间毁于一旦。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雨水混着溅起的药汁,冰冷地贴在我的皮肤上。我没有哭,
甚至没有再看萧煜一眼,只是看着那些被毁掉的药材,
看着昏迷的柳依依嘴角那丝若有若无、仿佛计谋得逞的弧度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看着这满地荒唐。心口那点微甜的暖意,早已被这秋雨浇得透心凉,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原来,三年情深,朝夕相处,竟抵不过旁人一场漏洞百出的算计。原来,他口中的“珍视”,
如此不堪一击。砸完了,萧煜打横抱起柳依依,转身欲走。临走前,他脚步顿了一下,
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比秋风更刺骨的话:“林青禾,你太令我失望了。你的手,
不配再碰医术。”脚步声和马蹄声远去了,留下满院狼藉和死寂。雨还在下,
冲刷着地上的污浊,却洗不去那浓重的药味和屈辱。我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
从冰冷的泥水里,拾起一小片尚未完全碎裂的血枯藤。它能接续断骨,却续不上被碾碎的心。
我能救天下人,却救不了他眼里的我。指尖猛地攥紧,那血枯藤的尖刺扎入掌心,
一丝殷红渗出,混入泥水,消失不见。2那一夜,我是如何拖着冰冷麻木的身体,
清理完那一地狼藉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破碎的陶片割伤了手指,
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褐色的药渣上,触目惊心。
我将还能勉强辨认、未被彻底污染的药材一点点捡出来,分门别类包好。那些被撕毁的医书,
一页页抚平,试图拼凑。这是我的根,是我的命,不能就这样没了。动作机械,
心里却是一片死寂的空。萧煜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你的手,不配再碰医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心口反复碾磨。雨停了,月光惨白地照进破败的窗棂,
满室凄凉。天亮时,我发起了高烧。或许是淋了雨,或许是急火攻心,或许是……心死了,
身体也跟着做出了反应。我把自己关在这片废墟里,无人问津。王府的人自然不会来,
街坊邻里大约也听说了我“因妒下毒”的恶名,不敢沾染。昏昏沉沉中,时而觉得冷,
时而又觉得浑身滚烫。意识浮浮沉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边关那场惨烈的遭遇战。
我作为随军医女,冒着箭雨去救一个伤兵,却被敌军发现围困。是萧煜,他如同天神降临,
单枪匹马杀入重围,替我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脊背几乎被劈开,深可见骨。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我怀里,却还笑着安慰我:“别怕……青禾,
你没事就好……”那时他的眼神,那般炽热真诚,满是担忧后怕,没有丝毫杂质。
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是因为柳依依的出现吗?那个柔弱得像风中白莲花的女子,
总是恰到好处地需要他的保护,总是用崇拜又哀戚的眼神看着他,
一次次地“无意”间离间着我们。而我,太过自信,总以为我们历经生死的情谊坚不可摧,
总以为他懂我品性,不会信那些小把戏。是我错了。烧得最糊涂的时候,
我仿佛又闻到了那碗七珍续骨汤的味道,看到他毫不犹豫挥袖打翻它时,那冰冷嫌恶的眼神。
心口猛地一抽,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日,烧终于慢慢退了。我挣扎着爬起来,
看着镜中那个瘦脱了形、脸色惨白如鬼的女子。打开仅剩的一个小箱子,
里面是萧煜这些年送我的东西:一支玉簪,几封书信,
还有一枚他贴身带了多年、说是家传的平安扣,定亲时他郑重地放在我手心,说:“青禾,
以后你替我保管它,也保管我的心。”当时蜜语甜言,如今字字讽刺。
我拿起那枚温润的平安扣,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我点燃了屋里的火盆。
将玉簪、书信、平安扣,一样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火中。火焰跳跃着,吞噬了那些过往,
映亮我毫无波澜的眼睛。最后放进去的,是那日我从泥水里捡起的那片血枯藤。
“我能救天下人,”我看着一切化为灰烬,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砂,“却救不了你眼里的我。
”也罢,从此以后,不必再救了。3就在我准备收拾残局,离开这个伤心地,
随便去何处行医谋生时,小院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个午后,阳光勉强挤出云层,
给残破的院子投下几分虚弱的暖意。我正费力地将一包晒干的药材打包,
门口传来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请问,林青禾林大夫可是住在此处?”我抬头望去。
只见一人负手立于院门处,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他身形高瘦,
面容清癯,约莫三十上下年纪,下颌线条流畅,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澄澈明亮,
透着一种洞悉世情却又洒脱不羁的光芒。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硕大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
散发出各种草药混杂的奇异香气。很陌生的一个人,气质却莫名让人心生宁静。
“我是林青禾。”我直起身,声音依旧有些虚弱,“阁下是?”他微微一笑,
目光扫过满院的狼藉和屋内尚未完全修复的痕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无惊讶或怜悯,
只是平静道:“在下姓云,单名一个游字。路过此地,听闻林大夫医术精妙,
尤其擅长处理筋骨旧伤与疑难杂症,特来讨教一二。”云游?这名字倒是特别。
我心中警惕未消,尤其是经过柳依依之事后,对陌生人的“讨教”更是心生抵触。况且,
我现在声名狼藉,他岂会不知?“云先生怕是找错人了。”我垂下眼,继续手里的活计,
语气淡漠,“我如今已不再行医,且……名声不佳,恐污了先生清听。
”云游却仿佛没听到我的拒绝,他自顾自地走进院子,
目光落在墙角一株被踩踏过、却依然顽强挺立的紫色小草上。“紫珠草,止血生肌良药。
虽遭践踏,药性未失,反倒因这挫折,更添了几分韧劲。”他语气平常,像是在评论天气,
“世间人多眼盲,只观表象,不明就里。医者之道,在于明心见性,治病救人,
何须在意庸人谤誉?”我包药材的手微微一顿。他蹲下身,
从他那巨大的布袋里掏出几样药材,又自然地拿起我桌上未被砸碎的捣药罐,
一边熟练地研磨,一边仿佛闲聊般说道:“前几日我在城外破庙落脚,遇上几个乞儿,
高热腹泻,症状奇特。用了寻常葛根芩连汤,效果不佳。
忽想起曾在一本孤本医案上见过类似记载,需佐以一味‘地锦草’,捣汁冲服。一试之下,
果然立竿见影。”地锦草?治疗痢疾高热?这思路颇为新奇大胆。
我忍不住被吸引了注意力:“地锦草性寒,清热解毒力强,但用于小儿高热泻痢,
是否过于霸道?”“问得好。”云游抬头看我一眼,眼中笑意更深,“所以需用姜汁反佐,
缓和其寒性,专清肠道湿热而无伤正之虞。林大夫果然一点就透。
”他语气中的坦诚与欣赏毫不作伪,仿佛我们只是两位寻常大夫在探讨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