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的稻草垫传来，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我费力地睁开肿胀的双眼，视线所及是破旧屋顶上蛛网密布的木梁。后脑传来阵阵钝痛，温热的液体正从那里缓缓流出，浸湿了我的粗布衣领。

“媳妇...媳妇不动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孩童般的无措。

我知道，那是我的丈夫张傻儿。半个时辰前，他又一次发病，将我推倒在地，我的后脑重重撞在桌角上。现在，我只能躺在这里等死。

多么可笑的人生。

我叫林婉清，原本是林家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若不是轻信了同乡姐妹柳如烟的甜言蜜语，说什么张家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享福，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那年我十七，柳如烟带着丰厚的礼物和满脸的笑容来到我家，对我爹娘说：“张家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就看中了婉清模样好，性子柔。聘礼足足五十两白银呢！”

五十两白银，对我家这样的农户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爹娘当场就动了心，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应下了这门亲事。

直到洞房花烛夜，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真相。

我的夫君，张家独子，是个痴傻儿。他不仅智力如三岁孩童，还有狂躁之症，稍不如意就动手打人。而张家之所以肯出如此高价聘礼，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生育工具和免费保姆，照顾他们那永远长不大的儿子。

这三年来的屈辱和痛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公婆的刻薄冷漠，丈夫的暴力相向，下人的轻视嘲笑...而我那“好姐妹”柳如烟，据说从张家拿走了二十两银子的谢媒礼，风风光光嫁到了邻镇一个秀才家。

恨！我好恨！

恨柳如烟为钱财毁我一生，恨爹娘贪图聘礼卖女求荣，恨张家人虚伪恶毒，更恨自己软弱可欺！

若有来世，我定要让所有害我之人付出代价！我要让他们尝遍我所受的苦楚，我要...

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念头在脑海中回荡——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婉清！婉清！死丫头睡到这会儿还不起，媒人都上门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熟悉的叫骂声将我惊醒。

我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张家破旧的柴房，而是我出嫁前住的简陋却整洁的小房间。阳光从木窗的缝隙中透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这是...我的娘家？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细腻光滑的少女的手，不是后来在张家做粗活变得粗糙皲裂的那双。

慌忙摸向自己的后脑，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心跳如擂鼓，我跌跌撞撞爬下床，扑到窗前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稚嫩却清秀的脸庞，约莫十六七岁，正是我出嫁前的模样。

“婉清！听见没有！王妈妈都等半天了！”门外又传来母亲的催促声。

王妈妈？那个替张家来说亲的媒婆？

我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媒人刚上门说亲的那一刻！

前世临死前的誓言犹在耳边，而如今，老天真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激动、狂喜、仇恨、决心...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涌，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死死抓住窗沿，指甲掐入木框之中。

冷静，林婉清，你必须冷静。前世吃的亏还不够吗？这一世，绝不能再任人摆布！

深吸几口气，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好，很好。所有害我的人，你们等着。这一世，我林婉清绝不会再做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来了来了！”我扬声应道，声音刻意带上一丝怯懦和顺从。

打开房门，母亲王氏正不耐烦地站在门外。见到我，她上下打量一番，语气稍缓：“快去梳洗一下，换身体面点的衣服。镇上的王媒婆来了，说有桩好亲事要跟你说。”

我低着头，轻声应道：“知道了，娘。”

转身回房时，我的眼神已变得冰冷锐利。

好亲事？是啊，对你们来说，确实是能换来五十两白银的“好亲事”呢。

洗漱更衣后，我慢慢走向正屋。每走一步，前世的记忆就清晰一分，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重。

踏进房门，果然看见那个穿着绛红色褙子，头戴一朵大红花的胖媒婆正坐在桌前，唾沫横飞地对我爹娘说着什么。

“那张家的富贵，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镇上半条街的铺面都是他家的，良田上百亩，奴仆成群”王媒婆说得眉飞色舞，手里的帕子挥来挥去，“要不是他家公子偶然见过婉清一面就念念不忘，这样的好亲事哪轮得到你们”

我爹林大山听得两眼放光，我娘王氏也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没注意到王媒婆在提到“张家公子”时那一闪而过的心虚。

“爹，娘。”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成功打断王媒婆的吹嘘。

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我身上。

王媒婆上下打量我，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哎哟，这就是婉清姑娘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啦！瞧瞧这模样，这身段，配张家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故作羞涩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冷意。

“婉清啊，王妈妈给你说了门好亲事。”王氏拉过我，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镇上的张富户家看上你了，要娶你去做少奶奶呢！”

我抬起头，装出天真疑惑的样子：“张富户家？娘，咱们家与这样的富贵人家素无往来，他们怎么会知道我？”

王媒婆赶紧接话：“这不是张家公子前些日子来村里访友，偶然见到姑娘你在河边洗衣，回去后就茶不思饭不想的，非要娶你不可嘛！”

好一个“偶然见到”，前世我就是信了这番鬼话。

我微微蹙眉，轻声问道：“不知那张公子...多大年纪？品性如何？”

王媒婆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张公子年方二十，正是好年纪！品性嘛...富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

好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若不是重生一世，我几乎又要被这谎话连篇的媒婆骗了！

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讥讽，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忐忑又期待的表情：“爹，娘，这门亲事...听着是极好的。只是女儿听说富贵人家规矩多，我怕...”

“怕什么！”林大山一挥手，“嫁过去就是少奶奶，有的是人伺候你！”

王氏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样的好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柔声道：“爹娘说的是。只是，女儿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能否让女儿先暗中相看相看那张公子？若是果真如王妈妈所说，女儿自然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三人都愣住了。

王媒婆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道：“这...这未婚男女，私下相看，于礼不合啊！”

我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女儿只是远远看一眼，不会让人发现的。若是连未来夫君什么模样品性都不知道，就这么嫁了，女儿心里实在不安。”

说着，我暗中掐了自己一把，眼中顿时泛起泪光。

王氏见状，有些动摇地看向林大山。毕竟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虽然贪图聘礼，但也不至于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

林大山沉吟片刻，对王媒婆道：“王妈妈，婉清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让婉清远远瞧上一眼？”

王媒婆面露难色，但在林大山坚持的目光下，只得勉强答应：“那...那我试试吧。不过得小心安排，可不能坏了姑娘的名声。”

我心中冷笑，知道她是怕安排相看会暴露张傻儿的真实情况。

但面上，我仍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谢谢王妈妈！谢谢爹娘！”

又寒暄几句，王媒婆便借口有事告辞了。送走媒婆后，王氏拉着我的手，难得温和地说：“婉清啊，爹娘也是为你好。这张家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嫁过去你就享福了。”

我乖巧地点头：“女儿明白。”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我脸上的顺从和怯懦瞬间消失无踪。

走到镜前，我看着镜中那双还带着稚气却已燃起火焰的眼睛，一字一句低声道：

“这一世，我林婉清的命运，由我自己主宰。所有想要利用我、伤害我的人，我都会让它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