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争执
哐当……从一间不大不小的抱厦传来瓷盘碎裂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一声轻哼。
这是二进的院子,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是一进不大不小的抱厦。
因为西北天气苦寒,砖墙砌得也厚,窗户小,且又糊了厚厚的棉纸,就越发显得室内光线昏暗。
虽然还是吃午饭的时辰,但屋子里己经点起了油灯。
“姨娘,您仔细着手!
可别伤了自个!”
小丫鬟蹲在地上,用手绢包了手,一片片仔细的捡起碎瓷碗,话里带着点恐惧。
“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就连下人的房子都有玻璃。
现在回了老家竟是三五个人挤在这抱厦里面,什么味都有!”
说话的是一位长的敦实,脸上透着健康红色的沈姨娘。
她身量不高,胸脯挺实的像两个圆面馒头,最显眼的是丰腴的腰臀,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的,一副好生养的模样。
沈姨娘推开抱厦的窗,光透过窗拢照进了抱厦。
只见抱厦内正中间是雕花梨木家具,正北方是大炕,炕上铺着柔软的藕荷色绸缎被褥,屋子正中间摆放着黄花梨木八仙桌,桌上放着西菜一汤。
“春妮,一套五彩盘子,摔了就摔了。
扫出去不就完了,还捡什么捡!”
沈姨娘一***坐在梨木太师椅上,不停的捋裙摆。
“风大尘多,待会扫起来恐要脏了姨娘的裙子。”
春妮小心翼翼的回道。
沈姨娘啐了一口,“这鬼地方,没风也三斤土,说什么塞外江南,比京城可差得远了!”
沈姨娘嫌弃的用手帕捂了捂鼻子。
又叹了一口气。
“还有这菜,都是羊肉牛肉这些红肉,膻的要命,连内脏都好意思上桌,就不怕吃了闪了舌头。
现在想吃一口菜都难咯!”
“姨娘,这话可不兴说。
您也是从这关西族里出来的,万一被老太太听到,又得挨一阵批了。”
“哼!
那又怎得!”
不过沈姨娘声音到底是小了。
春妮也知趣的收拾完,刚要准备出去,就听到西边屋子传来不大不小的稚嫩的声音。
主仆两人往着堂屋的方向望了过去。
“什么事在院中这般吵闹?”
紧接着又道,“什么都要最好的!
爹爹不在,凭的谁这么大脸面样样要挑好金贵的!”
说话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脸圆圆的,没有什么分明的轮廓,像是被温水泡软的面团,透着点婴儿肥,眼睛却是亮的,梳着双丫髻,用红绳系着,皮肤不算白皙,带着点浅黄。
说话的声音高亢而清亮,带着点童稚,有点小大人的语气。
沈姨娘一听,啪的一声关了窗户,气鼓鼓的坐在窗台边。
春妮见沈姨娘这样,哪有还不明白的,赶忙收拾好出了抱厦。
结果迎面就撞见了青色衣服的女孩从堂屋出来。
“二姑娘!
你这是上哪去?”
春妮原想躲着走,可整个院子没什么人,说是巧遇也不巧,只好上前带着点讨好的样子问。
“去祖母那走走,院中太吵了,没法清静!
对了,春妮姐姐,刚刚恍惚之间好像听到有人抱怨我们关西沈家不如京城的!
你有听到是谁说吗?”
沈穆清狡黠的看着春妮。
春妮心里一惊,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回,那边沈穆清又继续道。
“前些天听祖母说路上饿殍遍野,穷点的地方都要易子而食了。
也不知道是谁还埋怨我们家有肉吃!”
沈穆清笑嘻嘻的看着春妮。
“这……”春妮有苦说不出,这个小祖宗人小鬼大的,言辞犀利,跟大小姐可不一样。
大小姐沈穆仪端庄温婉,就算是遇到事了也不会像这样咋咋呼呼的。
今天偏偏还是沈姨娘不合时宜挑事,回京之前,整个沈家谁人不知她两不合。
沈姨娘脾气不好,偏的又不是二姑娘的对手,这些年要不是太太和老祖宗拦着,恐怕两人随时都要骂将起来。
糟糕的是今天太太还带了大姑娘去了不远的诸家。
春妮有心想找时机躲过去,可这冷风呼呼的刮着,院子出来的人又少,只得陪着笑脸摆摆手。
“二姑娘,您行行好,饶了沈姨娘。
她心里不痛快,难免念叨了几句。”
“沈家可比不得那些小门小户,随意就耍劳什子的小性子,谁心里不痛苦就可以随便咋咋呼呼。
再说了,我们沈家可最重一言一行,说话做事都讲究个度。
沈家主子尚且这样,更别说丫鬟仆妾了,”沈穆清又瞥见春妮手里簸箕上碎了的五彩瓷盘和满满一盘羊肉,朝着抱厦的方向大声嚷了起来。
“爹爹在京城,本就过的艰难。
陛下每天都耳提面命臣功们灾年要知辛劳的,可有些人却不自重,这样好好的一盘羊肉,是多少人想吃的荤腥,自己吃不下,可以分给丫鬟婆子们吃,再不济还有族人!
怎么能这般浪费,想倒就倒!
前几天族长还带人要找祖母,想的放粮仓接济下族人,这可倒好……”沈穆清话还没说完,祖母身边的李嬷嬷走了进来。
“哟,李嬷嬷,你怎得过来了!
可是祖母腿又疼了?”
“二姑娘安!
老太君啊,腿没疼!
就是想着您了。
这不,看二太太去了诸家,就让我老婆子过来接您一起吃饭!”
李嬷嬷福身行礼问安。
沈穆清侧身躲了过去,等嬷嬷起来后上前扶着李嬷嬷,“没腿疼就好,还是祖母疼我!
李嬷嬷快些走,莫让祖母久等了!”
李嬷嬷亲昵的点了点沈穆清的头,沈穆清作怪的哎呦一声,就带着立春奔奔跳跳的跑到主屋的方向跑去。
李嬷嬷看着春妮,又看着抱厦窗户旁的影子,“老祖宗说,世道差了点,人都警醒些。”
春妮唯唯诺诺的行礼,李嬷嬷点了点头,指着抱厦的方向,“春妮你是个好的!”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而抱厦窗户下的影子从头听到尾,原本就快把帕子绞烂了,再听到李嬷嬷话后狠狠的啐了一口,坐在大炕上死死咬住嘴唇,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