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
我是柳如眉最成功的作品!
她从断壁残垣里扒拉出我来,
洗刷干净,打磨锋利,
变成她手中最听话的一把刀。
他们没说错。
我想起柳如眉死的那天,
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难以置信,
和一点点……
终于认出同类的绝望快意。
瞧,她成功了。
她真的把我变成了最完美的作品。
一个比她更冷、更狠、更懂得如何笑里藏刀的怪物。
雨下得很大,砸在胤王府烧焦的断壁残垣上,溅起混着灰烬和血腥味的泥点。
我,苏瑾,曾经是这座府邸里最锋利的那把脑子,如今正毫无体面地跪在这片废墟里。
膝盖下的碎石硌得生疼,但比不过这漫天雨水浇在身上的冰冷,更比不上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女人,那目光里的万分之一寒意。
一柄油纸伞堪堪遮在我头顶,持伞的人,是柳如眉。
她一身月白的衣裙,在这污糟的雨夜里干净得扎眼,连裙角都没染上一丝泥污。
跟我这落水狗般的模样,形成了惨烈又讽刺的对比。
“看那边,”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冷得像淬了毒的银针,“原先是胤王府的书房。你在那儿,替他拟定了三分天下的漕运改制策。很精妙,釜底抽薪,若成,可保胤王十年钱粮无忧。”
我没说话,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可惜啊。”她轻轻叹气,像真的在惋惜,“你算准了漕帮、算准了户部老尚书致仕的时间、甚至算准了陛下的心思,却唯独没算准,你那位主子,会因为舍不得一个宠妾的弟弟贪墨的那点小钱,就把最关键的一环给泄露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那是我最引以为傲的计策,也是败得最彻底的一局。
她的伞微微偏移,指向另一处焦黑的木梁。
“那儿,应该是你的小院?夜阑人静时,你就在那儿,布下了离间齐王和镇国公的连环计。真真是杀人不用刀,几句话,就让他们十年姻亲反目成仇。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为你拍案叫绝。”
我猛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计策,我自信做得极其隐秘!
柳如眉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嘲弄。
“很奇怪我为何知道?”她俯下身,靠近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毒蛇吐信般的亲昵,“因为从你落下第一子开始,我就坐在棋盘的对面。你走的每一步,我都看着。你故意露出的破绽,我接了。你埋下的暗桩,我拔了。你自以为的杀招……呵呵,不过是我故意卖个乖,引你入彀的饵罢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碎我仅存的一点点骄傲。
“苏瑾,你空有惊世之才,算无遗策,却偏偏……”她直起身,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具被草席裹着、正准备拖走的尸身——那是我曾经效忠的主公,胤王。“……托付给了一个刚愎自用、色厉内荏的庸主。他配不上你的脑子,也担不起你的忠心。”
她的话比这冷雨更刺骨,比侍卫的拳脚更伤人。
她不是在羞辱我的失败,她是在系统地、冷静地解构我存在的意义。
我的智计,我的呕心沥血,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笑话,是陪葬品都不配的垃圾。
尊严?
那东西早在城破被俘时就喂了狗。
但现在,她连我作为谋士最后那点凭依——我曾以为无人能及的才智,都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雨更大了,我跪在泥水里,冷得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温度,而是源于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像是在欣赏一件被打碎的艺术品。
最后,她微微倾伞,替我挡去最后一点风雨,说出的话却比任何刀刃都致命:
“苏瑾,你的智谋,给你陪葬,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