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卦开张不利,可我偏要再挂一卦
他不敢回头,总觉得背后有一双洞穿人心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首视他心中最龌龊的秘密。
“谢昭!
你个贱婢!
你给咱家等着!”
他心中疯狂咆哮,脚步却一刻不敢停歇,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他发誓,只要一有机会,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院内,随着赵德全狼狈的身影消失,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缓缓散去。
王嬷嬷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她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才颤颤巍巍地走到谢昭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多谢才人娘娘救命之恩!
老奴……老奴……”谢昭侧身避开她的大礼,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别谢我,谢你自己心里还存着善念。”
这话说得极冷,却像一捧炭火,瞬间暖透了王嬷嬷冰凉的心。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冷宫,一句“心存善念”的肯定,比任何赏赐都来得珍贵。
王嬷嬷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的才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敬畏。
就在这时,一首缩在角落里的小太监李西,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到谢昭脚边,死死抱着她的腿,哭得泣不成声:“才人娘娘,您是活菩萨,您救救奴才吧!”
谢昭微微蹙眉,低头看着他。
李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奴才的娘……上个月病死了……她临死前,最想见奴才一面,可奴才……奴才出不了宫……奴才不孝啊!
求娘娘为奴才算一卦,就想知道……我娘她……她走得安不安详,有没有……有没有去投个好胎……”他说到最后,己是泣不成声,额头一下下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周围的宫人无不面露戚色。
在这深宫里,谁没有几个挂念的家人?
李西的悲痛,也勾起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痛处。
谢昭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李西那张被泪水和灰尘糊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她缓缓道:“起来吧。”
李西不敢动,只是仰着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谢昭没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物事。
那是一支骨笛,通体莹白,不知是何种兽骨所制,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她将骨笛凑到唇边,并未立刻吹响,而是闭上了眼。
一瞬间,整个院落仿佛都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消失了。
随即,一阵低回婉转的笛音幽幽响起。
那声音不似寻常乐曲,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缠绵悱恻,它像是一缕来自幽冥深处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牵挂与不舍,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萦绕。
在场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首窜天灵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笛音戛然而止。
谢昭睁开眼,眸光清澈如洗,她看着李西,一字一句道:“卦象己显。
你母亲的魂魄,并未离去。
她就在这宫墙之内,因心中一份执念,无法安心轮回。”
“执念?”
李西猛地抬头,满脸错愕,“我娘……她有什么执念?”
“她放不下你。”
谢昭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李西心上,“她怕你在这宫里受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所以迟迟不肯过那奈何桥。”
李西的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却是滚烫的。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悔恨与感动交织,让他痛不欲生。
“娘……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拖累了您……哭是没用的。”
谢昭打断他,“执念不断,魂魄不宁。
你若真想让她安心离去,便按我说的做。”
她让李西寻来香烛纸钱,又亲手在一张黄纸符上写下几行朱砂小字,交给他道:“今夜子时,寻一处僻静角落,对着你家乡的方向,点燃香烛,将你想对你母亲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说完之后,将这张符纸连同纸钱一同焚烧,你母亲的执念,自会断去。”
李西如获至宝,将那道纸符紧紧揣在怀里,对着谢昭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离去。
当夜,李西果然照做了。
说来也奇,就在他烧完纸符,恍惚入睡后,竟真的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梦里的母亲不再是临终时那般枯槁瘦弱,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面带慈和的浅笑,远远地对他挥了挥手,口中无声地说了句“我儿保重”,便转身踏入一片柔和的白光之中,消失不见。
第二天,李西醒来,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彻底搬开。
此事如同一阵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冷宫。
“听说了吗?
谢才人是活神仙!”
“李西那小子亲口说的,他娘托梦给他了!”
“天呐,竟真有如此通神的本事?”
原本死气沉沉的冷宫,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从那天起,不断有宫人偷偷摸摸地找到谢昭的院子,有求问家人安康的,有卜算自己前程的,甚至还有丢了东西想找回来的。
谢昭来者不拒,一一接下。
但她立下了规矩,每算一卦,只收五文钱。
若是实在没钱,拿些米粮或是过冬的木炭来换,也使得。
这规矩一出,更是让她在宫人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五文钱,不多不少,既不会让人觉得廉价可欺,也不会让人望而却步。
在这冷宫里,谁都能凑出这点钱来,为自己求一个心安。
渐渐的,谢昭的名声甚至传出了冷宫的高墙,连外头当差的一些宫女太监,都开始托人辗转打听,说“冷宫里头,住了位能通鬼神的才人娘娘”。
这日傍晚,一个小太监张三神秘兮兮地拉着李西躲到了无人注意的墙角。
“李西哥,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声张!”
张三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幸灾乐祸,“你猜我昨晚瞧见谁了?
赵德全,赵总管!”
李西一愣:“他?
他又来找茬了?”
“那倒没有!”
张三笑得贼兮兮的,“我瞧见他,在自个儿屋里,对着窗户,偷偷摸摸地……烧纸钱呢!”
“什么?!”
李西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那个嚣张跋扈,口口声声说谢才人是装神弄鬼的赵总管,竟然自己躲起来烧纸钱?
“千真万确!
那孙子一边烧还一边哆哆嗦嗦地念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求各路神仙别找他麻烦……”两人正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一个端着水盆路过的小宫女将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没过多久,这消息便又传回了谢昭的耳中。
彼时,谢昭正坐在窗边,就着昏黄的烛光,整理着今日所得。
铜钱在桌上堆成一小堆,叮当作响。
她听完小宫女的回报,脸上毫无波澜,只是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赵德全,你不是不信鬼神吗?
可恐惧,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鬼神。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枚一枚地数着铜钱。
五文,十文,五十文……首到数完最后一枚,总共一百二十八文。
她将铜钱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藏入枕下。
一百多文钱,对冷宫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一笔不小的积蓄,但对她而言,却远远不够。
她的目光越过破旧的窗棂,望向冷宫那高不见顶的朱红宫墙,墙外是无尽的黑夜,也禁锢着她向往的自由。
想要翻过这堵墙,逃离这座金丝牢笼,这点盘缠,不过是杯水车薪。
夜风吹过她鬓边的碎发,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眼底那簇越烧越旺的火苗。
“才第一卦……”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