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是自己调配的木胶,由鱼鳔胶和少量蜂蜡混合而成,这种胶粘性强,而且不会损伤老木头,是他父亲传下来的配方。
调胶的时候,他特意放了一点点苏晚带来的干槐花,磨成粉末掺在胶里,虽然看不到,却像是给这段回忆加了一层淡淡的香气。
他把调好的木胶均匀地涂在断裂处和新刻好的纹样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木料粘在相框上,用手指轻轻按压,确保纹样对齐。
按压的时候,他的指尖能感受到木头的温度,那温度很凉,却又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暖,像陈秀兰坐在门口晒太阳时的样子。
粘好后,他用几根细麻绳把相框固定住,绳子的打结方式是他父亲教的“十字结”,说这样固定得最牢,而且不会在木头上留下痕迹。
固定好相框,林砚开始处理那张黑白照片。
他把压在照片上的石砚轻轻拿开,照片己经变得平整,边缘的卷边也舒展开了。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照片,放进一个装着脱脂棉的托盘里,然后用毛笔蘸着少量蒸馏水,轻轻擦拭照片上的污渍。
蒸馏水是他特意用砂锅烧开后放凉的,比自来水更纯净,不会损伤照片的相纸。
擦到照片右下角那行被水渍晕开的字迹时,林砚放慢了动作。
他拿着放大镜,仔细辨认着那些模糊的笔画,放大镜是他十年前在旧货市场淘来的,金属边框己经有些氧化,却比新放大镜更清晰。
借着阳光,他一点点辨认,终于看清了完整的字迹:“1985年4月15日,槐花树下,与建国相守一生”。
字迹是用蓝色钢笔写的,笔锋娟秀,能看出是陈秀兰的笔迹,最后一个“生”字的笔画有些颤抖,像是写的时候带着复杂的情绪。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老周说的,陈建国在1990年就去世了,“相守一生”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可陈秀兰却把这句话刻在了照片上,藏在了相框里,守了一辈子。
他放下放大镜,用脱脂棉轻轻按压照片上的字迹,像是在安慰一段未能圆满的时光。
中午的时候,专门做老玻璃的师傅把玻璃送来了。
玻璃是按照相框的尺寸定制的,厚度和原来的一样,边缘打磨得很光滑,透着一种老玻璃特有的温润质感,不像新玻璃那样刺眼。
林砚接过玻璃,指尖在边缘轻轻滑过,触感细腻,和记忆里老物件特有的温润如出一辙。
他没立刻装裱,而是先把玻璃放在阳光下晒了十分钟——老玻璃久存容易吸潮,他总说“得让它先沾沾活气,和照片配得上”。
苏晚来取相框时,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桶身印着褪色的“国营食堂”字样,提手处缠着一圈蓝布条,看得出用了很多年。
“林师傅,这是我按照外婆留下的方子做的槐花粥,您尝尝。”
她把保温桶放在工作台角落,掀开盖子时,一股清甜的香气混着米香飘了出来,粥面上还撒着一层新鲜的槐花瓣,是她早上特意去城郊槐树林摘的。
林砚放下手里的玻璃,指了指己经拆去麻绳的相框:“修好了,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相框断裂的纹样被完美衔接,新补的木料经过打磨和上色,和原有的老榆木浑然一体,只有凑近了,才能在木纹的走向里看出细微的修补痕迹。
缠枝莲的花瓣弧度和原来一模一样,林砚特意在最末端的花瓣上刻了一个极小的“兰”字——陈秀兰的名字,像一个隐秘的印记,藏在时光的褶皱里。
苏晚双手捧着相框,指尖轻轻抚摸着雕花纹样,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和原来一模一样,甚至比原来更好。”
她哽咽着说,翻开相框背面,看到那张泛黄的牛皮纸被重新粘好,边缘用细棉线缝了一圈,防止再次翘起。
最让她动容的是,林砚在牛皮纸空白处,用和照片上相似的钢笔字迹,抄下了那行“1985年4月15日,槐花树下,与建国相守一生”,字迹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槐花,花瓣用淡墨晕染,像刚被风吹落的样子。
“这行字,我怕时间久了再模糊,就照着原样抄了下来。”
林砚递过一张纸巾,还是印着小猫图案的那种,是上次苏晚落下的,他一首收在工作台的抽屉里,“老周说,你外婆后来总在槐树根旁放一把椅子,逢年过节就带块槐花糕去坐着,坐一下午。”
苏晚擦了擦眼泪,突然笑了:“我记起来了,小时候我问外婆,为什么总去那棵树旁边坐着,她说‘你外公在树下等我呢’。
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才明白,她是在和外公‘相守’啊。”
她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槐花粥递给林砚,粥碗是粗瓷的,碗沿有个小小的豁口,“这碗是外婆生前用的,她说粗瓷碗盛粥香,您别嫌弃。”
林砚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
他喝了一口,槐花的清甜混着米香在嘴里散开,和他小时候父亲做的味道很像。
“好吃,比老周的槐花糕多了点家的味道。”
他放下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盒子是红木的,边角有些磨损,“这个给你,算是修相框的添头锦盒里装着一枚铜制的槐花胸针,花瓣是用薄铜片敲出来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花心处嵌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己经有些发黄。
“这是我母亲年轻时的物件,她也是个喜欢槐花的人。”
林砚说,指尖摩挲着胸针的花瓣,“你外婆把回忆藏在相框里,你把这枚胸针戴在身上,就像把她们的念想带在身边了。”
苏晚拿起胸针,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铜花瓣上,泛着温润的光。
她突然发现,胸针的背面刻着一个“林”字,和林砚铅笔上的标记一样。
“谢谢您,林师傅。”
她把胸针别在连衣裙的领口,正好在心脏的位置,“这不仅是修好了一个相框,更是让我和外婆的距离更近了。”
苏晚走后,林砚坐在工作台前,看着空了的粗瓷碗,又看了看门口挂着的铜铃。
风从窗户吹进来,铜铃发出清亮的响声,混着铺子里松节油和槐花粥残留的香气,像是时光在轻轻歌唱。
他拿起那块民国铜镇纸,继续擦拭,拇指顺着边缘的深痕移动,突然觉得,每一件旧物件的裂痕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度,而他的工作,就是把这些温度重新唤醒,让它们继续温暖往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