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老师的声音还在讲台上嗡嗡作响,我己经把书包甩到肩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块钱——这是我翻遍全身找到的所有现金,够不够付一半辅导费还两说。
“林宇,等会儿!”
后桌的胖子突然拽住我衣角,“你昨天倒卖的《海贼王》还有吗?
我同桌想出十块钱收。”
我脚步一顿,心脏猛地跳了跳。
十块钱,加上昨晚剩下的二十七块八,足够请苏瑶喝两瓶汽水还能剩点。
但转念想到老李那瞪圆的啤酒肚,还有苏瑶昨天帮我解围时平静的眼神,我摇了摇头:“不卖了,以后都不卖了。”
胖子一脸惋惜地松开手,我却没心思管他,抓起书包就往图书馆冲。
夕阳把走廊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跑过公告栏时,瞥见红榜最顶端的名字——苏瑶,后面跟着一串刺眼的满分。
原来她真的这么厉害。
我摸着发烫的耳朵,突然有点后悔昨天答应得太爽快。
要是辅导时露怯,被她发现我连二次函数都搞不懂,会不会被笑话?
图书馆自习室在三楼最里面,推门进去时,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旧书的油墨香扑面而来。
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背对着我,手里捏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得沙沙响。
是苏瑶。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她面前摊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张画满线条的设计图,看起来像某种机械零件。
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长长的睫毛垂着,眼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
“那个……我来了。”
我声音有点发紧,把书包往旁边空位一放,发出“咚”的闷响。
苏瑶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她慌忙把设计图往课本底下塞,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等她抬起头,眼镜己经推回原位,脸颊微微泛红:“你……你来得挺早。”
“还好还好。”
我盯着她压在课本下的设计图边角,好奇心像野草般疯长,“你刚才在画什么?”
“没什么。”
她飞快地摇头,把桌上的数学练习册推过来,“先做题吧,我同学临时有事,今天先给你补基础。”
我愣了一下:“你同学不来了?”
“嗯,他家里有事。”
苏瑶低头翻开练习册,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反正我也没事,就当提前帮你复习了。”
我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十五块一小时的辅导费泡汤了,但这样好像……也不错。
“那钱……”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脸有点发烫。
“不用急。”
她指着练习册上的函数题,“先看这道题,二次函数求最值,你昨天说这块总错。”
我赶紧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她的胳膊。
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飘过来,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我定了定神,盯着那道题看了半天,脑子却一片空白。
“你看,这里的顶点坐标公式……”苏瑶的手指点在草稿纸上,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她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浸过温水,“设y=ax²+bx+c,顶点横坐标是-b/2a,对吗?”
我点头如捣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长,关节分明,握笔时指节会微微泛白。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子里碰到的那双手,也是这样,轻轻一拽就稳住了我慌不择路的脚步。
“喂,认真听。”
她用笔杆敲了敲我的手背,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听得异常认真。
苏瑶讲题不像老师那样照本宣科,她会把复杂的公式拆成简单的比喻,比如把二次函数图像比作“被风吹起来的纸飞机”,把抛物线开口方向说成“杯子朝上还是朝下”。
夕阳从窗户移到桌面,在她的练习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她低头演算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晚自习,比被老李追着跑有意思多了。
“懂了吗?”
她抬起头,眼镜片反射着灯光。
“懂了懂了!”
我赶紧点头,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算起来,居然真的做对了。
她嘴角弯了弯,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还行。”
就在这时,她的书包突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拱来拱去。
苏瑶脸色一变,慌忙按住书包:“没什么!”
“里面有东西?”
我探头去看。
“是……是我家的猫。”
她咬着嘴唇,好像很为难,“我妈今天加班,没人照顾它,我就偷偷带来了。”
话音刚落,书包拉链突然被顶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是只三花猫,眼睛圆溜溜的,正好奇地盯着我看。
“哇,好可爱!”
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摸。
“别碰它,会抓人!”
苏瑶急忙把猫塞回书包,可那小家伙不老实,爪子扒着拉链不肯进去,还“喵呜”叫了一声。
就在这慌乱中,她放在桌角的眼镜掉了下来,“啪”地摔在地上,镜片碎了一块。
“哎呀!”
苏瑶赶紧去捡,手指被碎镜片划了一下,渗出一小滴血珠。
“你流血了!”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抓起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按住伤口,“别动,我去叫老师拿医药箱。”
“不用!”
她猛地抽回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小伤口,没事的。”
我看着她指尖的血珠,又看看地上碎掉的眼镜,突然想起昨天在巷口看到的那双眼睛。
没有了厚厚的镜片遮挡,她的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浅褐色的瞳孔像盛着光。
原来她不戴眼镜是这个样子。
“对……对不起,都怪我。”
我结结巴巴地道歉,心里又慌又乱。
这副眼镜看起来不便宜,我肯定赔不起。
苏瑶没说话,只是低头把碎眼镜捡起来,放进书包里。
三花猫在书包里“喵”了一声,好像在安慰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时,眼神里的慌乱己经不见了:“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放好。”
“那……眼镜钱我赔给你。”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声音越来越小,“我现在钱不够,能不能……分期付?”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突然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浅浅的梨涡,而是真的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不用赔,这眼镜本来就该换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没戴眼镜的脸。
夕阳刚好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眉毛很细,鼻梁挺首,嘴唇是自然的粉色。
明明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样子,却觉得好像己经认识了很久。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她把书包背起来,三花猫在里面不安分地动了动。
“我送你吧!”
我脱口而出,“天黑了,不安全。”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走出图书馆时,暮色己经漫了上来。
校园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洒在小路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你家的猫叫什么名字?”
我没话找话,想打破沉默。
“叫煤球。”
她说,“因为它背上有块黑毛。”
“挺可爱的。”
我笑了笑,“我小时候也养过猫,后来跑丢了。”
“嗯。”
她应了一声,脚步慢了下来。
走到校门口时,我看见老李正站在保安亭里打哈欠。
吓得我赶紧往苏瑶身后躲,却被她拽住了胳膊。
“别怕,他没看见。”
她的指尖有点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我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我。
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没了眼镜的遮挡,她的眼神清澈得像水。
“那个……”我咽了口唾沫,“明天还能给我补课吗?
我不要你白补,我可以帮你做事,比如……帮你喂猫?”
她低头想了想,书包里的煤球又叫了一声。
“可以。”
她说,“不过不用你喂猫,你帮我抄笔记吧,我眼睛不方便。”
“好!
没问题!”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多少笔记都行!”
她笑了笑,转身往马路对面走。
“明天见。”
“明天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
书包里的煤球偶尔探出头,像个小小的秘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又想起她没戴眼镜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十五块钱的辅导费,好像比我想象的要珍贵得多。
回到家时,奶奶正坐在灯下缝补衣服。
我把今天省下的晚饭钱递给她:“奶奶,这个月的药膏钱我快凑够了。”
奶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摸了摸我的头:“小宇长大了,懂事了。”
我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亮。
脑子里全是苏瑶的样子,她讲题时认真的侧脸,笑起来的梨涡,还有那双像琥珀一样的眼睛。
桌角的草稿纸上,我鬼使神差地画了一只小猫,旁边写着两个字:明天。
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藏在厚眼镜后面的女生,还有她书包里的小秘密,好像悄悄住进了我的心里。
而我和她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