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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子夜将过。

绮霞暖阁中的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管弦清音,都如泡影般散尽了。

先前还挤满了贵胄名流、充盈着暖香笑语的空间骤然一空,只余下死寂般的空旷和一种曲终人散后挥之不去的清冷。

暖阁西角的琉璃宫灯熄了大半,只留靠近东窗的一对,幽幽吐着昏黄的光晕,将沉重的紫檀雕花案几、寂寞的靠椅、光鉴的地板照得半明半暗。

空气中,浓甜的酒气与方才苏念云琴弦间残留的清冽水莲之息奇异地混合着,又被博山炉底几乎燃尽的银丝炭所散发的那抹极其单薄、行将消逝的晚梅幽香覆盖,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倦意。

下人们早己手脚麻利地将残席撤下,抹拭干净各处角落。

最后一丝喧嚣被隔绝在重重深院之外,只剩窗外风雪呼号拍打窗棂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如同不怀好意的低声絮语,持续敲击着死寂的神经。

苏念云己换下了那身在灯下流光溢彩的缂丝旗袍,只穿着一身家常的豆青色府绸袄裤,外罩一件薄薄的银鼠灰坎肩,乌发松松挽了髻,除了一支素白银簪别无妆点。

她安静地坐在父亲宽大的楠木书桌右下首一张暗红色锦面靠背椅上。

一只玲珑小巧的紫铜手炉里煨着两块残炭,被她捧在膝上,带着微弱的温度。

她看着书案后父亲的身影被那仅存的孤灯灯光拉得又长又暗,投在身后挂着先祖遗训字画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重。

苏泊铭独自占据了那张宽大的书案之后。

先前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似乎耸垮了几分,几缕银丝散落在他微蹙的眉峰旁。

那身赴宴时穿的石青色暗团云纹锦缎长袍尚未换下,在灯下泛着陈旧而疲惫的微光。

他己卸了夹鼻眼镜,疲惫地以拇指和中指关节用力捏压着两侧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眉心拧成一道深刻的川字纹,沟壑丛生,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年。

檀木书案上,几封散乱摊开的信件格外刺眼。

雪白的信笺边缘在灯火下映出无比清晰的折痕与指印。

它们不再是宴会前被精妙地压放在广帖、书函之下的机要。

此刻,它们被主人随意甚至带些绝望地推在面前,构成了一幅杂乱而沉重的图景。

信封上清晰的、方方正正的深蓝色机要印记未拆封前就己触目惊心。

火漆早己蹭开或捻碎,猩红色的蜡屑如凝固未干的血点,零星洒落在那雪白的信笺与乌黑的墨字之上——它们的封口是那么新,甚至还带着冰冷的禁锢气息。

长久的沉寂仿佛要凝固了屋内的空气。

只有窗外的风雪声更急更厉。

“念云,” 苏泊铭终于松开按压太阳穴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目光并未从那密信移开,只是有些迟缓地伸出那只曾挥写锦绣文章的手,拿起旁边福伯走前重新续上热气的定窑白瓷盖碗——杯体细致胎薄得似乎能透光。

他将这碗温烫的安神茶推到苏念云面前的桌角。

碗口散溢出的白色雾气在冰凉的空气中盘旋缭绕,茶气氤氲腾起,瞬间模糊了他布满红丝、忧思重重的眼。

隔着这层迷蒙的水汽,他深深地看着唯一的女儿,嗓音带着熬夜和心力交瘁的沙哑:“近日…风声紧得很啊。”

苏念云捧着铜炉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了,指尖紧贴着温凉的炉壁,因用力而泛白。

她先前在宴会上的从容与温婉瞬间褪去大半,清澈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薄雾,下意识地问道:“风波…还没过去吗?”

苏泊铭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随之颤动了一下,带着饱经世事的无力感:“树欲静而风不止。

树大根深…未必是福。

司徒渊…那个老匹夫,” 这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屑,带着无尽的恨意与寒意,“己然…数次密呈大总统。”

他干瘦的手指指向最近打开摊平着的一封信的某一行。

墨字在灯光下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蜿蜒而出——“…京津巨族苏氏,名托清誉,实则阴怀异志。

近年勾结海外不明势力,航运往来频密,货物出入诡谲,涉嫌巨额资敌款汇,资助乱党颠覆谋逆……罪证昭然,若不铁腕根除,恐成心腹大患!”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苏氏的血脉祖名。

苏念云心头骤然一悸!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捧着铜炉的指尖瞬间失了最后一点温度,冰凉入髓。

“父亲!”

她声音微颤,夹杂着一丝被污蔑清白的激愤与不敢置信的天真,“我们家世代诗书传家,祖父更是前朝两榜进士,门风素为世传!

商贾之道亦以诚信为本,谦厚待人,通联海外只为采购新式机器织布厂所需,运回洋火碱油也是正经民需!

我们清清白白,何来‘勾结异党,谋反资敌’?!

这是泼天的污蔑!”

重重一拳无力地砸在厚重的红木书案上!

笔架上的狼毫小楷笔尖弹跳了几下,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苏泊铭布满红丝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更显锐利和痛苦:“清白?!

念儿,”他那一声“念儿”充满了迟暮的哀恸,“‘清白’二字,在这乱世浊流里有何斤两?!

亲兄弟阋于墙尚且不足为奇,何况名缰利锁之下的攀诬构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祖父也好,为父也好,积攒下的这点家财、这点名声、这点关系…早己成了别人眼中拔不掉的一根毒刺!

成了他们想要吞噬下来,养肥自己再扫除异己的‘璧’啊!”

灯影重重,将这位曾经叱咤商界、鲜衣怒马的儒商映照得只剩下单薄的影子和脸上被岁月与忧虑刻录下的、深深凹陷的沟壑。

那沟壑在摇晃的光线下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

窗外一阵狂猛的北风恰好猛烈撞击着大窗,发出凄厉的呜咽,如泣如诉,更加剧了书阁内的窒息感。

短暂的激动过后,苏泊铭疲惫地闭上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

再开口时,声音如同被砂砾磨过:“我只忧心……只忧心…你长兄允修。

他尚在法兰西高等电气学堂攻读……”提及这个名字,这位人前沉毅的老人终于泄露出一丝父亲面对骨肉离散时的脆弱,“国事板荡,东西消息迟滞断绝…汇款自年初就开始颇不顺畅…上一封电报还是一个多月前,字句寥寥,只报了平安、课业尚可……音讯隔绝至此…倘若…倘若我当真……”他猛地顿住,那个可怕的、代表着家门倾覆朝不保夕的词语沉重如铁,又一次猛地卡在咽喉间。

炽烈却无比悲哀的父爱在眼中剧烈地翻滚,冲撞着他沉静的外壳。

这份因担忧而产生的浓稠绝望和他方才在满座宾客前的镇定从容形成了残酷的反差,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苏念云的心肺。

后面那无法出口,却又心照不宣的命运后半句——“倘若我有不测,你们兄妹二人该如何支撑?

允修海外孑身一人,若断了供给…”——那沉重如铁的话语尾音,终究是被窗外陡然撕裂虚空、更猛更厉的一声长风怒号彻底吞噬!

暖炉炭格里最后一点猩红的余烬停止了微弱的明灭闪烁,终于,彻底陷入了冰冷亘古的黑暗死寂。

唯余残余的木炭气息,裹挟着檀木、纸张、墨水、梅灰与雪气间复杂交错的悲凉味道,在这死寂幽冷、人人自危的时空里悄然流淌,无处不在,密不透风。

墙壁上悬挂的那幅苏氏先祖苏文惇真容遗像中,先祖身穿二品云雁补服,面容端肃,目光穿透无情的画像,仿佛正投注在眼前这风雨飘摇的末世大堂,给沉重幽暗的书阁平添了挥之不去的、来自古今生者的、共同巨大的,风雨欲来的不安。

那画像的眼睛被摇曳的灯火点亮了一瞬,又熄灭在了深寂的暗处,如同悬在头顶,永不落下的告丧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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