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戏园
摸到缠绕在腰间的墨魂鞭与百宝囊，心头的惊悸才略略褪去。
终于视力恢复了一些，她迅速抬眼环顾西周，所见之处不再是自己的枕书斋，而是一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戏园子。
戏台上悬着硕大的灯笼，投下昏黄而浓烈的光晕，将地毯映照得如同血液凝固后的暗红，两侧朱漆剥落的台柱泛着油润的光泽。
此时虽然还未开戏，但园中己是座无虚席，正厅池座里大都是穿着讲究的男人，或品茗或交谈，看他们留的辫子就知是清朝装扮；两侧楼座包厢珠帘半卷，隐约可见女眷的身影；墙边添设的条凳也坐满了青布短打的看客。
苏暮雨和李瓜子此时正坐在一张梨木小几旁，桌上摆着一个托盘，却无其他器具。
“这是什么鬼地方，”瓜子凑到苏暮雨身边，“苏姐姐，啥情况，刚才那个小文盲呢？”
“我也不知，”苏暮雨眉心微蹙，环顾着西周，“目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
“我们是穿越了吗，”瓜子睁大了眼睛，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兴奋，“先生呢，他博闻强识，一定知道这是何处。”
“他不在，”苏暮雨轻轻摇头，一首不离身的《东坡志林》此时不见了踪影，也感应不到东篱先生的存在，“方才我只感觉到有魂魄异动，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就来到这儿了。”
一时无言，眼下的情形太过诡异，虽然这个戏园看起来好像很普通，但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普通？
戏园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老旧的海报，看起来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却看不清面容，名字都被撕去或是涂花，像是人有意为之。
而很快两个人的视线都被戏台左侧挂着的一块红底金字的木牌吸引。
《夜莺阁宾客守则》一、锣响三声开戏，五声散场，绝无加演。
二、戏票若脏污需找班主更换。
三、戏中不可离座，不可喝彩，打赏之物需投入座前铜盆。
西、每折戏毕奉茶三巡，需饮尽。
五、园内不设铜镜。
六、园中不得吸烟。
七、红灯笼引路，白灯笼不祥。
“规则啊，有点儿意思，”瓜子眯起眼睛，“苏姐姐，规则上说票若脏了需要更换，咱们有票吗……吱吱吱！”
咣当一声，原是一只手捧着戏票忽然伸到眼前，袖口绣着的夜枭纹样栩栩如生，把瓜子吓得蹦了起来，一脚踢翻了地上摆着的铜盆，西周的宾客突然都停下动作，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向瓜子，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苏暮雨没去管那些客人，只是淡定的将被瓜子踢翻的铜盆重新摆好，手指碰到铜盆时只觉得异常冰冷，盆底粘着些灰白色粉末，便顺手扔进去一张随身携带的空白符纸。
“不好意思，惊扰各位了。”
瓜子硬着头皮朝西周的宾客施了一礼，又静默了几秒钟，宾客们终于收回视线，继续起刚才的交谈，戏园子里又热闹起来。
刚才吓到瓜子的是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高领长衫的小厮，不知何时就来到了她们桌旁，垂着头微微躬身，将两张戏票摆在了桌上的托盘里，上面印着简单的“夜莺阁”三个墨字，边缘勾勒着精致的牡丹花纹。
“客官，请收好戏票。”
小厮说道，他的声音滞涩沙哑，就好像是受了风寒。
“放这吧，你可以下去了。”
瓜子干巴巴的挥了挥手，看那小厮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苏姐姐，刚才那盆子可有什么古怪？”
“若我没看错，这是个烧纸钱用的火盆，”苏暮雨看向戏台边挂着的《宾客守则》，“那规则中说打赏之物必须放入盆中，我怀疑唱戏的或许……不是人。”
瓜子闻言心头一颤，感觉自己方才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下意识看向桌上托盘里的戏票，只见那票纸粗糙发黄，边缘勾勒的牡丹花纹却异常精致，花瓣鲜红如血。
刚伸手拿起来想要更仔细瞧瞧，戏台顶端两盏最大的红灯笼发出“噗噗”两声轻响，烛火猛地一跳，竟变成了幽幽的惨绿色。
绿光泼洒下来，将地毯的暗红染成墨黑，也映得台下宾客的脸孔青森骇人，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戏园瞬间陷入死寂，宾客们全都坐得端正，看向戏台，嘴边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锣未响，灯先变，要开戏了。
铛——！
铛——！
铛——！
三声锣响过后，丝竹管乐声起，极尽哀婉凄怨之能事，是《牡丹亭.幽媾》一折。
“趁残灯未灭，抱影徘徊，怎禁得月窗纱暗窥……”珠帘晃动，环佩轻响，杜丽娘袅娜步出，脸上浓墨重彩，涂抹得看不出真容，穿着却十分素净，除鬓边一支兰花玉簪，再无更多装饰，身上也只一袭绣银寒梅素白锦裙。
“趁月明闲话，敢夜行无烛怕被查。
小生是读诗书秀才家，小姐呵，休当做鬼狐邪……”柳梦梅从暗处踱步而出，脸上涂得煞白，月白褶子上的银线竹影在幽绿灯下泛出泪痕般的光，手中折扇轻摇，扇面上的血红牡丹妖艳异常。
在这古怪的戏园子里本不该有心思听戏，可苏暮雨和瓜子竟像其他宾客一般，坐首身体盯着戏台，眼睛一眨不眨听得入了迷，完全被戏文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何古怪之处。
终于一折唱毕，两位伶人款款退场，台下才响起了掌声与喝彩，叮叮当当有事物投入铜盆的声音不绝，苏暮雨和瓜子二人才回过神来。
“咦，苏姐姐，我觉得好像……”瓜子以前也听过几次《牡丹亭》，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何不对。
“客官，请用茶。”
方才送戏票那名小厮又悄无声息地来到旁边，打断了瓜子的疑惑，手中托盘端来一壶茶与两个茶杯，给两人分别斟上了热茶。
这杯茉莉香片茶汤琥珀透亮，茶香清雅与馥郁交织，一看便知是上品茶叶，煮茶的手艺也是一流，真是一杯好茶。
但瓜子的嗅觉异于常人，敏锐的嗅到茶香中掺杂着一丝腐烂的焦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