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储物柜深处翻出那个皮质项圈时,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金属搭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内侧用金线绣着的"R"字母已经起毛,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未婚妻发来消息:"婚庆公司说捧花选铃兰好不好?
你上次说喜欢它的花语。"我盯着那个"R",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项圈边缘的齿痕——那是许安然生气时用犬齿咬出的印记。
七年前的梅雨季,便利店冷白灯光像浸泡在雨水里。我抱着泡面穿过货架,
看见三个女生正把酸奶往许安然校服上挤。黏稠的乳白色液体顺着她发梢滴落,
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你们..."我张开嘴才发现声音在发抖。
穿铆钉靴的女生转头看我,口红蹭到虎牙上,像刚茹毛饮血的兽,"学长要请客?
"许安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冰凉,沾着酸奶的手指在我皮肤上划出蜿蜒的痕,
"别走。"她说这话时睫毛都没颤,仿佛我们早已相识经年。后来我总在想,
如果当时甩开那只手,人生会不会是另外的光景。但当她踮脚凑近我耳畔,
洗发水的苦橙香混着酸奶的腥甜涌来,我分明听见血管里呼啸的声音。"学长知道吗?
"她退后半步,扯开黏在颈间的发丝,"被欺负的人,有时候会上瘾的。
"那之后许安然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心理学系的阶梯教室,
她总坐在第三排靠窗位置,用红色记号笔在《异常心理学》上涂画。
有次我瞥见书页间露出半幅铅笔画:被锁链缠绕的男人跪在荆棘丛中,脖颈系着项圈,
锁链尽头是只精致的女士手套。"这是俄耳甫斯。"她突然转头,
我慌忙移开视线时听见轻笑,"不过在我的版本里,欧律狄克才是握着锁链的人。
"大二平安夜,她约我去天台。霓虹灯在雪地上投下斑斓的伤口,她递来黑绸眼罩时,
指尖擦过我发烫的耳垂:"生日礼物。""蒙眼把水倒进我手里的马克杯,洒出来就输了。
"她将保温杯塞给我,自己退到三米外。寒风裹着雪花钻进领口,
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远处模糊的圣诞颂歌。温水溢出杯沿的瞬间,她忽然贴近。
睫毛扫过眼罩发出沙沙声响,"学长抖得好厉害。"保温杯"咚"地砸在积雪上,
她握着我的手按在自己颈动脉,"这样呢?是不是更害怕了?"那次之后,游戏开始升级。
有时是蒙眼辨认她调制的鸡尾酒,有时是在图书馆用摩斯密码对话。直到某个暴雨夜,
她浑身湿透地敲开我宿舍门。"他们把我的课本扔进了喷泉池。"水珠从她下巴滴落,
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痕迹,"学长说过会保护我的吧?"她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
我瞥见她锁骨下方新鲜的烟疤。当我颤抖着吻上那个伤疤时,她突然抓住我的头发:"错了。
"疼痛让我下意识后仰,却对上她灼亮的瞳孔,"这时候应该先问主人是否需要安慰。
"那晚我跪在她脚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她马丁靴的光面上扭曲变形。
她将项圈扣在我脖子上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这是奖励。"她说,
指甲划过我突突跳动的颈动脉,"乖狗狗。"毕业典礼那天,
我收到她最后一封短信:"来心理学实验楼天台,给你准备了惊喜。
"正午阳光把水泥地烤出波纹,我看见她穿着我们初遇时的校服,
裙摆在热风中绽成黑色鸢尾。"最后一道测试题。"她举起DV机,镜头反光刺痛我的眼睛,
"脱掉所有尊严,像狗一样爬过来。"三十七度的地面烫得膝盖发疼,
我听见远处毕业生的欢呼声浪。在她脚边抬头时,一滴汗珠落进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她的笑容比阳光更刺目。直到警笛声撕裂空气,
我才发现天台边缘的护栏不知何时被卸掉了螺丝。"恭喜毕业。"她后退半步,
校服裙摆擦过摇摇欲坠的护栏,"原来真的会有人为虚构的救赎故事献祭灵魂啊。
"DV机从她指间坠落,在水泥地上摔成碎片时,我终于看清那些所谓霸凌现场里,
施暴者都是她花钱雇来的演员。现在想来,
项圈内侧的"R"从来不是俄耳甫斯Orpheus的首字母。我早该明白,
"Rédemption par la Souffrance"通过痛苦获得救赎。
手机又震起来,未婚妻发来试婚纱的照片。
纯白头纱下她的笑眼让我想起许安然最后那个眼神,当警员冲上天台时,
她俯身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萦绕:"你看,至少当狗的那一刻,
我是真的开心啊。"我抓起项圈走向垃圾桶,金属搭扣碰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窗外蝉鸣更响了,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酸奶流淌的黄昏,少女指尖的凉意渗进血脉,
在我心脏上系了道永远解不开的结。我站在婚纱店更衣室外,铃兰的香气从门缝里渗出来。
这种铃铛状的白色花朵在阴影里摇晃,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金属碰撞声。未婚妻掀开帘子时,
十二层裙撑上的珍珠突然化作许安然衬衫上的酸奶滴。"好看吗?"苏瑜转了个圈,
头纱扫过我的手腕。她锁骨下方有颗朱砂痣,位置和当年许安然的烟疤完全重合。
我踉跄着扶住镜框,脖颈处的旧伤疤开始发烫。更衣镜右下角裂了道缝,
把我的倒影切割成两半。左边是穿着新郎西装的男人,右边却是跪在天台的青年,
项圈的皮革在烈日下滋滋作响。婚庆顾问抱来新的捧花样本时,
我终于确认那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不是错觉。淡紫色绣球花里藏着两枝铃兰,
花瓣边缘的齿痕和项圈上的一模一样。"林先生?您的手在流血。
"顾问惊慌地指着我紧攥的拳头。摊开掌心,
四个月牙形伤口正在渗血——就像七年前DV机碎片扎进掌心的形状。
那天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我在暴雨里走了三个小时。许安然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前,
托护士递给我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二十三个不同款式的项圈设计草图,
最新那张标注着婚礼日期。"是婚戒的替代品哦。"她写在便签上的字迹像蜘蛛腿,
"毕竟狗狗不需要人类的手指。"我把纸袋扔进焚化炉时,火舌突然窜起半米高。
青烟在空中凝成她惯用的香水尾调,檀香混着苦橙的气息缠绕在气管上,呛出满眼泪水。
此刻苏瑜正在试戴头纱,水晶发卡别住鬓角的弧度让我想起精神病院的探视窗。
上个月主治医师打电话来说许安然情况好转,
通话背景音里有规律的敲击声——三短三长三短,摩斯密码的"SOS"。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大图的瞬间,
试衣间的空调冷气突然变成天台的热风。照片里是苏瑜的诊疗记录,
就诊时间显示在我们初遇的一周前,主治医师签名栏赫然写着"许安然"。"亲爱的?
"苏瑜伸手在我眼前晃动,腕间的玫瑰金手链闪着冷光。我抓住她手腕细看,
链节内侧刻着微型字母:R.S.216。这是许安然当年给我戴的项圈编号。
记忆像被撕开缺口的蛇皮。两个月前咖啡馆"偶遇"时,
苏瑜打翻的拿铁在她裙摆晕开的形状,与当年许安然校服上的酸奶污渍完全重叠。
她当时道歉用的句式甚至和当年如出一辙:"要不要把联系方式赔给您?
"更衣室突然响起《致爱丽丝》钢琴曲,苏瑜从包里翻出正在响铃的手机。在她转身瞬间,
我看见手机壳背面贴着泛黄的便利贴,
上面是用红笔画的狗爪印——许安然每次完成"训练"后都会在我手背盖这样的印章。
"客户说婚礼蛋糕要增加三层巧克力喷泉。"苏瑜苦恼地皱眉,"你脸色好差,
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休息室窗帘拉着,我在黑暗里数着心跳。当眼睛适应昏暗后,
发现墙纸花纹竟是无数交错的锁链图案。最惊悚的是茶几上的永生花摆件,
铃兰花蕊里嵌着微型摄像头,镜头随着我的移动缓缓转动。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我撞翻花瓶,清水浸湿地毯时,
苏瑜的惊呼从门外传来:"你袖扣掉了!"她推门递来的蓝宝石袖扣在阴影里泛着幽光,
这种特殊切割面只会反射260nm波长的紫外线——正是许安然病房的照明波长。
我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用打火机燎烤袖扣背面。
come back to the game, R.S.217.镜子里的人开始发笑,
那是我七年来从未见过的扭曲表情。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拧到最大,
水流在池底形成漩涡的瞬间,我听见许安然的声音混在水声里:"你猜苏瑜锁骨下方,
除了朱砂痣还有什么?"---我站在解剖室冷柜前,金属把手凝结的水珠渗入纱布。